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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慧小说连载12:漫游界限

“有什么事情是我没做过的呢?”“你没好好爱过人吧?”

刊登于 2015-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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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腾芳将她的发现告诉林佳,林佳没反应过来,切碎的房子?他不明白。他在住的,起码也算是一个独立的单位,他曾经见过一些房子,里面藏着好多好多个小房间,那才叫切碎的房子。

腾芳说,我住的地方,也是给切碎了的。林佳就更不明白了,腾芳的家,在林佳眼中,要算豪宅。

腾芳终于相信自己的确比林佳聪明。

2 腾芳开着了电视机在挑频道,最后选中纪录片;考古,实地报导如何在一个现代化的城市里发掘出一条千年村庄。观众可以看见专家和工作人员像开井,又像在造地下室的阶梯,一层一层循着往下挖,旁白说那叫文化层,每挖一层都能翻出不同年代的生活痕迹,都是碎片,是过去的人的活动遗迹。

腾芳说,就是这样。林佳看了好一回,才明白腾芳要看他这纪录片的用意。林佳说,我的活动遗迹和文化层都在迷你仓里。腾芳说,我也是,还有些分别散落在爸爸、妈妈的家里……。

开始的时候,大家对这种小差异都不太认真,然后到了某一天,大家就会忘了克力架的名字,我们就这样消灭了本应留存世上的事物。

──然后我们在没有文化层的空间里过活,丝毫不察觉记忆就此被──折叠;而当我们的生活和记忆被不动声色地折叠起来,我们与旁人的关系也就被轻易地切碎。

碎得只容得下自己。

林佳终于明白,腾芳所说的切碎的房子;空间。

当房子被切小,生活中的某些部分亦会随之被切去;时间、地方、光线、声音、温度和湿度,还有最重要的,人的作息、相交与来去;生活的大舞台。空间是关键,有形无形;有空间,才有能量。

只是人在其中,并不觉察。

直至他们走进连宅。

3 所以,腾芳说,我不会离去。

4 腾芳夜半肚子饿潜进厨房里寻吃食时被连城撞见。连城为她煮了个虾子面,加上烫菜心,不知如何腾芳就是觉着特别的香。食物的清香。连城说,其实只是夜静的缘故。

连城自己吃饼干。腾芳好久没见过这种装在方铁罐里的饼干,干净而乏味,像给病人的吃食,梳打饼。连城更正,克力架。腾芳不以为然,有分别吗?连城说,开始的时候,大家对这种小差异都不太认真,然后到了某一天,大家就会忘了克力架的名字,我们就这样消灭了本应留存世上的事物。腾芳不作声,不过心里想,有这么严重吗?仍是觉得梳打饼和克力架没差别。

连城在克力架上涂一层薄薄的牛油,咬一口,有饼干碎裂的清脆声音,说,这不是给病人吃的,这是给行军、行船的人吃的。

5 连城吃着涂了牛油的克力架,问了腾芳一句,你从哪来?

腾芳的祖父甚愿她馥香高雅如兰如桂,她此刻却找到更好的寄托──原来我是五色梅、如意草;细小而粗壮、漫生且斑烂。

腾芳说着说着,转眼天色透白。连城说,来,陪我到街上走走。

腾芳说,我以为,就只剩下我独自一人。腾芳解释,当然,世界依然挤迫喧闹……。腾芳说不清楚,唇干舌燥。连城接她的话,说,我懂,你介意的是周遭无人在乎你、耗精神去明白你。腾芳欢喜,理直气壮,继续滔滔不绝,所以我四处找人作伴,身边俟着有人,才能睡得安稳,只是到了后来,就算有人共寝,依然失眠,我唯有走到别人家里去睡。

腾芳告诉连城,她昨天本来离开了,已经走到这界限街上,离去了又回过头来,机票都订好了,还是往回走,却又犹疑,如此来来去去了好几趟,才想定了抱着玫瑰去按门铃,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连城说,如果你要实行一些你从前没做过的事情,那是总得要有同伴的。腾芳想,有什么事情是我没做过的呢?连城问,你没好好爱过人吧?

天色大亮,连城指着路边的小野花问腾芳,知道这花的名字吗?那是比指甲还小的杂色小花,长得繁绚茂盛,像是被精心栽培,丝毫看不出来其实是在偷生。人人都只管这些杂色小花做臭花,但腾芳知道正确的名字,五色梅。她记得小时候曾经因为懂得五色梅的名字而沾沾自喜,其实都是祖母的缘故,她会念出一切花朵的名字,就算那是杂生野花。

连城指了一下花又指着腾芳,你就是这花,五色梅,还有另一个名字,如意草。

腾芳的祖父甚愿她馥香高雅如兰如桂,她此刻却找到更好的寄托──原来我是五色梅、如意草;细小而粗壮、漫生且斑烂。

二人沿着界限街绕了一圈又一圈,腾芳累透,回到连宅,蜷在林佳的脚边,转眼睡熟,无梦无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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