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美是在索多玛城里吗?

性向上的少数,撇开权利争取之必要,何尝不是被额外赋予了一种捉摸美、拓阔性情的任务。为此,哪怕降落到被视为等量齐观的索多玛城,也是心甘情愿的。

刊登于 2015-10-06

[天光前告白]生命中那些不可捉摸、不停变幻的形而上或下的情感与性感。

图:Wilson Tsang / 端传媒

“美,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可怕是因为无从捉摸,而且也不可能捉摸,因为是上帝设下的,本来就是一些谜。在这里,两岸可以合拢,一切矛盾可以同时并存。理智上认为是丑陋的,感情上却简直会当作是美。美是在索多玛城里吗?”

多年以后,移居南方之城,在费心打造的、真正属于自己的、拥有窗外一片田园风光的小书房里,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第一部第三卷第三节“热心的忏悔”(诗体)时,简直惊呆了。见到人性真正相通相切相对撞的部分,那原是伟大的探索者共同的兴趣爱好。

世俗之谓、理智之谓,恰是最无形又最霸道的美的界定者、殖民者。谁要想移开哪怕一点点目光,探寻到一点点光,也是千重万阻。性向上的少数,撇开权利争取之必要,何尝不是被额外赋予了一种捉摸美、拓阔性情的任务。追求那情感与性感上“可以合拢的、一切矛盾可以同时并存”的美,为此,哪怕降落到被视为等量齐观的索多玛城,也是心甘情愿的。

有一次,在大屿山长沙海滩的友人婚礼上,喝得醉醺醺之际,一堆人围起来,乐呵呵。在暗夜的吵杂的海风里,忧郁怕丑的文青歌手P,突然温柔而严肃地问:“郁翔,你最喜欢的作家是哪一位?”

我知道属同一星座的P,这种时候其实是比平时更清醒的,是过了很多年之后都会记住那个问题和那个答案的氛围。

“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于是很认真,快速而庄严地答道。

P似乎满意的没有接话。彼此知道,虽然丝毫没有理智或世俗的价值,但在感性或美感上,这曼妙的交会却很重要。

世俗之谓、理智之谓,恰是最无形又最霸道的美的界定者、殖民者。谁要想移开哪怕一点点目光,探寻到一点点光,也是千重万阻。

心里暖暖的,对着大屿山的海,我想起,无论从哪里走到这里,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跨进大学校门,一种被放逐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是过了长江大桥的新开没几年的分校。所谓分校,就是慌乱的市政规划配合混乱的经济规划,胡乱的在郊区批地开发。因为有政策优惠和经费补贴,大学城的模式很快风行全国。

石头城大学尤其积极配合。七十年前,老校长、五四新青年罗家伦,亲手订定在紫金山麓新校区的宏伟规划图,不幸因日本侵占南京而告终。到了1952年,文理学院和工学院更惨遭肢解,学脉留在文理,但搬入刚遭停办的教会名校、赛珍珠任教的金陵大学。从此以后,“金陵”两字因为代表着民国遗绪,也遭禁用,卸甲归田。

有了身世的原罪,即使到了八十年代,它的校长仍然保持由民主党派担任的传统。美其名曰统一战线,实则放任自流。几十年的打压,让渴望拓展校区的石头城大学,乐意跑到郊外开垦荒地,十年建设,宁愿每天校巴接送老师来回城郊、每天过江上下班。因而到了晚上,整个新校区,只剩下一群青春十八九的少男少女。这一回,连可怕的舍监也省去了。

但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出什么差池。无政府状态对于年轻人,原是再适合不过的。

每个宿舍四人同住,在荒郊野外的建筑群里,更容易过得像一家人。比起高中,住宿条件好了很多。两年的时间,有广袤荒芜的山脚平地,光秃秃的水泥地,一人高矮的行人树,人工开挖的水塘还没来得及种下荷花,一切都是原始初开的。

样样都不害羞,美的形态各异,头上只有天空,脚下的路却全凭自己去走,难道这是多年压抑困顿的炼狱之后,我的天堂之路?

这里的同学却很不同。南北交会,大气,恢宏,各样标致、各种神情都有。一个人就是一棵树,这倒是与此地风物相匹配的。

难道,这里就是无人管辖的、我的青春的索多玛城?样样都不害羞,美的形态各异,头上只有天空,脚下的路却全凭自己去走,难道这是多年压抑困顿的炼狱之后,我的天堂之路?

四口之家,能有许多故事和恩怨情仇。但在此之前,惶惑的我去了开放给新生的心理辅导公开大会诊。

“我很困惑自己喜欢的是男生。”

“没关系,这是许多人都会有的,青少年成长的一个阶段。”

那个穿着白色医用长褂的慈霭妇女脸上,明显露出了尴尬。

但我知道,自己的试探是值得的。首先,她没有把它视为一种病了。其次,她重重的关上了另一道门。这冲突会制造一个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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