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

从牛津到莎翁小镇

特约撰稿人 柴子文 | 作者系自由写作者,现为文艺复兴基金会总干事。

刊登于 2016-06-03

基布尔学院(Keble College)。摄:Oli Scarff/Getty Images
基布尔学院(Keble College)。

夏日出游休长假,是香港人的好习惯。偷得浮生几日闲,与其说是享受美食好景,我觉得隐藏不说破的,其实是借着“短暂的流浪”回收好奇心。繁忙工作和都市节奏逼迫,逐渐筑起自我防护的铜墙铁壁,要远游,漂泊他乡,才真能推倒拆卸,重开想像力的金色小门。

游记通常是追记,但脸书所接驳的虚拟社交网络,让人有了即时分享的乐趣与快慰。当然,通常最多的是晒美食图和自拍照。但其实每个游人,无论有字无字、有图无图,都有自己心绪梳理的方法。在旅途,每天睡前速记当日观感,尽管要抵抗疲困,于我却是最踏实有效的方法,也让游记有了双重书写的可能:私人内省与公共言说。

带着一整个南方舞厅逛牛津

这是第二次到牛津。交通非常方便,伦敦机场有一小时直通巴士接驳牛津小镇,也因此游客如流水般络绎不绝,好在这真的是一个小镇,只不过收养着一批自治的学院。入镇时,正听着五条人野性十足的海丰方言歌,仿佛带着一整个南方舞厅来到英伦。住进友人曾就读的基布尔学院(Keble College),因此有机会摆脱初次到访时不得其门而入的游客苦恼,算是体验了一把真实的学院式生活,真正深入一所大学自治的内核、一种自由精神坚固的物理躯壳。

基布尔学院其实是牛津最年轻的学院之一,“只有”近150年历史,相较于这所千年学府的其他学院,算是后生小辈,而且因为创立者是当年倡导宗教改革的牛津运动代表人物,不免特立独行,与其他学院的贵族化反向而行,从平民中产阶层招生,还提倡节俭和朴素。从它的格言也能窥知一二:朴素生活,高尚思考(Plain living and high thinking), 这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的诗句。但它确实是一所与诗歌有缘的学院,创校募款时,基布尔的诗作版税是基础。

基布尔学院的餐厅,但是牛津最长的。其实,并非要扮高尚贵族,虚张声势,倒是院训简朴生活的实践:为了让所有学生一起进餐。原本被申请拍摄《哈利波特》,但因剧组要求重置墙上油画而未能成事。我们戏称:哈利波特没吃到的早餐。

在无穷尽的知识小宇宙,更加觉得忘记历史尤其是一个民族的苦难和困厄,是一种因无知而起的背叛,是人的尊严的最荒谬的敌人。

早晨,从路过叹息桥开始。牛津最古老的 Bodleian 图书馆,联结最新科技和最传统规条,还有前沿的电影研究,以及神奇的地下通道。讲解老太有着少妇般的温情风度和美丽棱角,机智而幽默,她几乎把老教堂天花板的每一个图案都介绍一遍,栩栩如生。

走过藏书阁的一格一格珍藏版书架,铁链锁着古书,现代设备维护着地下书库,就连阅览室都有着奢华巴洛克穹顶,心中不禁发问,究竟还有多少人会来这里认真看书,究竟这些古董除了显示贵族精神,在信息爆炸的大数据时代,知识对渺小的个人,还有多少可能和分量?

我几乎在对面的 Blackwell 书店地下特藏部找到答案。那里的图书分类和新旧书的选取、策展,知识的迷人荣光不经意间如乐章般从四周奏起,那种甜蜜和暖意大概只在内心深处滋滋作响,只有自己知道。就如38间学院联邦自治,拥有完全自主独立的权力,令牛津有了千年的自由繁茂,分门别类的知识谱系也各自独立,知识其实是给人各种各样不同的自由。一个人不必是博学全才,而选择自己所需所爱所长,也可以共享知识整体的荣光。

在图书馆礼品部,看到皮革版牛津袖珍辞典,忍不住买下。在 Blackwell 书店买了记者出身的英国游记作家 Jan Morris 的牛津书,以及去年牛津大学出版社的六四书。在这书店,在无穷尽的知识小宇宙,更加觉得忘记历史尤其是一个民族的苦难和困厄,是一种因无知而起的背叛,是人的尊严的最荒谬的敌人。

莎士比亚故居。摄:Christopher Furlong/Getty Images
莎士比亚故居。

在一个天晴的早上,从牛津坐火车去探访莎士比亚的老家 Stratford,行程大约一个多小时,中途要再转一次车。我们享受每一次停留,喜欢每一个陌生的车站,有风,天气不冷不热,天和云配合得恰到好处。

21世纪的莎士比亚大笑

莎士比亚的小镇,虽难免旅游景点偏重游客的通病,但把莎翁昔日的魅力在童年旧居细细真实展现,又在莎翁剧场还原和延续其文学和戏剧入世的精神,整个小镇仿佛在做神圣的弥撒。教堂中心静静的安置他和家人的墓,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落在花岗岩的石碑上。湖上的天鹅与野鸭,悠闲游耍,划船的人兴致盎然。

时光这样静悄悄流淌四百年,人们早已忘记,18岁就与比他大8岁的安妮奉子成婚的莎翁,在他的时代乃是前卫先锋的文艺复兴人,他的作品要摆脱的是不合理地施加在人身上的负担。他提醒世人,对人不要轻易歌颂或怨恨,我们分享着同一个人性,在苦痛和困境中人人平等,世代如此。

也许我到处飘荡,是在寻找一种可以自我生长的植物性。每一种植物都是自己的奇花异草。为奇花异草干杯!

回到牛津,在超市买了食物和酒,穿过游人如织鲫的街道(其中有很多是慕名而来的中学生),找块青草地的树荫野餐,闲闲懒懒就是一下午。傍晚再去牛津四大吧之一的“鹰和小孩”,小小的空间,玻璃暖房般的外厅,却挂满了好看的油画。友人介绍,《魔戒》的作者和许多作家一样常来这里,会饮,辩论。

在这小酒馆,和友人小饮,尝到这里出名好吃的 Fish and Chips。拿出在莎翁小镇买的莎剧植物明信片,最后写道:“也许我到处飘荡,是在寻找一种可以自我生长的植物性。每一种植物都是自己的奇花异草。为奇花异草干杯!”寄送给旧时大学友人。

牛津最后一晚,是看牛津莎翁剧团演出的《第十二夜》,在另一间学院的草地户外演出。配角比主角更自信,发挥自由,更懂人情,因而出彩。常常在观众大笑的刹那,仿佛也听到莎士比亚在一旁豪爽的笑,传来阵阵的回声。

(“在夏天,假装流浪”系列之一,小标题系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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