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亚历塞维奇是白俄罗斯记者、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奖者,主要作品包括《二手时代》、《锌皮娃娃兵》、《战争没有女人的脸》、《车诺比的悲鸣》与《我还是想你,妈妈》,其创作的文体风格被称为“人声拼贴”。此文作者钟耀华曾在端传媒及其他媒体撰写过多部亚历塞维奇作品的导读和书评,包括〈《二手时代》──苏联解体后的苏维埃灵魂〉、〈《锌皮娃娃兵》——阿富汗战争存活的死灵〉等,以下为他读毕亚历塞维奇五部著作后的感受,读者如有兴趣可在阅读之前先到以上连结了解或重温亚历塞维奇的写作。
白俄女记者亚历塞维奇的文章多写苏联人的苦难,题材遍及战争、核灾、女性、帝国瓦解,谈的都是在帝国盛世,人们在历史巨轮无情辗过下的挣扎。她的文章透过多次采访受访者,再汇编成文,以受访者的自白呈现。这样的做法,我认为有种传播上的意思,也是一种反抗,就是对于世界上的分析与整合的,一种抗拒。人们的思想,经受成长的背景、政治的变动、身边关系的撕裂与整合、自我的背叛与重逢,意识的崩溃与彻底瓦解而成,换句话,其实都是在脉络之间,总是在“处于”的状态。当我们尝试代言,尝试归纳,总结他者的人生,其实就是把其所经历的从脉络里抽取出来。当生命被提取,就如植物从土壤里被拔除,生命就只能是一种展示,再无法成长,我们也永远无法理解灵魂如何生成,只有业已死亡的标本图腾,在世间许许传颂。总结人的生命,是去其势,取其命,一种罪行。
我对她的文章,或者说,其笔下那些自白的灵魂,总是有种着迷。在这些年来,我发觉自己愈来愈不懂得在公共场合发言。公共场合似乎有种隐埋的规则,当你违反那种法则,你就该抵受相应的压力。我们在镜头前所听到的,似乎都是有结构的演辞,有背景的铺陈,形势的整理,格式的顺序,有最后的总结。我愈来愈发现,我再无法用这样的方式,去讲述一个故事。我们的社会千丝万缕,生命在其中,总是局部,局部的人,何以说出全局?生命的苦难,又该如何安放在格式之间。也许这只是我个人的经验。对我来说,我所经受的演说机会,其实多多少少都与狭义的政治有关。当我在那些场口,似乎都容不下形势分析、前景展望,当下取向与行动,以外,的东西。如果这是政治,如果这是社会通行的法则,那不是我所能投入其中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