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作家韩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当天,韩国的X趋势还有另外三条热门话题。
男团RIIZE成员洪承汉本已退队,近期再宣布重返组合,这个动向引发了粉丝的怒火,成百上千的吊唁花篮由要求他退队的韩国粉丝送去到经纪公司楼下,公司所在的首尔林甚至被戏称为“首尔陵”,偶像的星途花路变成“冥府之路”。
洪承汉是SM娱乐旗下新人男团RIIZE的出道成员之一,在未正式出道前,便因为与女友的亲密照片被泄露而引起争议。这样的负面新闻被认为是一种反向炒作,通常随着艺人人气的提升,便会在粉丝的帮忙澄清下,逐渐被公众忘记,RIIZE粉丝在初期也显示出了宽容的态度。
2023年11月,出道2个月后的他再次流出街头抽烟的短片及一段言论具有争议的直播录屏。中日韩粉丝普遍的质疑,这两件事虽不构成严重道德瑕疵,但其言行显然违背了Kpop偶像“乖巧”的传统公众形象,在舆论的巨大压力下,SM娱乐最终宣布遵照洪承汉的意愿暂停演艺活动。
与诺贝尔文学奖并列趋势的上千个花圈
在此之后,RIIZE以六人形式开展巡演人气攀升,但洪的去向迟迟未公布。洪承汉的粉丝常年包下首尔林地铁站外的一幅广告,贴满了支持和期待他回归的便利贴。海外粉丝(以美国及东南亚为主)并不认同“吸烟,爱吐槽和有过女友”应该变成被雪藏的罪证,一直不间断地抗议,几乎每一场海外演出都会在现场组织喊“Riize is 7”的口号向公司施压。
经历十个月的协商,SM娱乐在10月11日发布洪承汉的手冩信宣布归队。此举引发了粉丝群体之间的剧烈分歧,许多韩国粉丝对这一决定表示极度失望,“Seunghan OUT”,“RIIZE以6人活动”随即登上韩国X趋势。2.5T和3.5T示威卡车迅速到达现场,载着滚动播放粉丝抗议标语的屏幕,或通过车载广播播放诉求。就在当天下午六点左右的时候,第一批以白色菊花紥成的七个花篮被摆放在SM的旷野大厦门前,粉丝们随后非常有组织地申请了警方的报备,公司无法擅自清除。
事件并未就此平息,海外粉丝指责公司屈服于“送花圈”助长霸凌行为,发起了对RIIZE专辑和周边的抵制退货,并到各Kpop团体的社交媒体帐号及官方粉丝具乐部刷屏,要求重视海外粉丝的诉求与贡献。一位新人男团成员的去留,意外成为了东西方粉丝交战的背景。
此举立刻引起更多粉丝模仿,据韩国媒体KNN报道,当晚仅仅以个人名义购买送到SM的花圈有近千个,并且不断增加,许多花卉公司都因为订单激增供不应求,通知需要暂缓配送,而通过集资订购的花圈方阵原定要下一个工作日才能送到,抗议规模还将不断扩大。
粉丝玩乐式抗议
花圈行动中,除了花圈数量空前,粉丝还将花圈上的“挽联”当作标语创作的载体,使用了很多“流行梗”,让“花圈”这一具有强烈的民俗意味的殡葬用品,所蕴涵的传统禁忌性和严肃性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消解,增添了玩乐性质,这一现象是韩国当代年轻人参与社会运动或各类集会时的独特精神风貌。例如,在一年一度的“延高战”(韩国延世大学与高丽大学之间的体育校际年度锦标赛)中,大学生们也使用Kpop热门曲的歌词和网络热梗来制作宣战横幅,Kpop文化与社运文化相互浸染。
因成员的变更向公司提出抗议,这种举动是与Kpop粉丝文化伴生的传统,通常抗议形式分为:在社交媒体发起话题,在各种平台(如发送邮件或公开信)发起请愿,以及在演出现场或公司进行线下抗议。过去SM公司也多次遭遇过粉丝线下示威的冲击,如要求EXO成员金钟大退队,和要求NCT DREAM废除毕业制成员固定等。但在公司楼下的集会形式,通常只能达成十几人至几十人的规模,首尔的冬天非常寒冷,静坐示威多数只能在一个下午之内短暂进行,并不能形成长期持续有效的抗议。
近几年,粉丝开始寻求更有效率,能引起更多关注的方案。“卡车示威”兴起于2019年,在新冠疫情大流行期间,由于线下集会受到诸多限制,这种形式逐渐成为粉丝们表达诉求的主流方式之一。卡车示威指的是kpop粉丝近年常采用的维权方式之一,通过募资等形式一起租借带有LED屏幕和广播设备的2.5T或3.5T卡车,停靠在演出场地或着所属社办公楼附近,通过荧幕滚动播放想要向公司表达的诉求。
有新闻记载的第一次Kpop示威车行动,是2020年1月YG娱乐的男团WINNER的粉丝在YG门口进行的,由于粉丝在2018年起持续地向公司发送邮件,但始终没有得到回覆,于是使用卡车将“活跃活动”等诉求直接打在了屏幕上。随后示威车被体育界也广泛采用,2020年11月,粉丝为了表示对Faker所在的电竞战队T1外籍教练的不满,也开起了卡车。
2023年5月,卡车行动被亚洲其他国家的粉丝广泛注意到并且积极加入。男团ENHYPEN的粉丝将卡车停在HYBE公司外,向旗下厂牌BELIFT LAB强烈抗议偶像新歌的编舞动作与女伴舞互动过于亲密,要求公司修改编舞,卡车字幕冩着“让等待的粉丝们变成傻瓜的BELIFT LAB”等指责,抗议形式和措辞的娱乐化吸引了更多社交媒体的传播。
正如韩国大众文化评论家郑德贤所言,K-POP已经不再是局限于制作公司单方面包装艺人,而是演变成了与粉丝共同参与的结构。随着K-POP近年来的快速发展,粉丝文化也在与时具进地寻求创新和变化,以实现更有效的沟通方式。
即使有些网民认为她们小题大做,但由于长期权力不对等下的沟通不畅,粉丝们与经纪公司积累了很多不信任,“花钱花时间看自己喜欢的偶像在台上和其他女生调情”的心情进一步激化矛盾,通过集体行动强烈地表达出来。此后几乎所有的粉丝抗议活动都会“卡车先行”,也在文案上不断发挥创意,粉丝示威的标语通常都会变成社交媒体上的话题。
中国的粉丝也很快掌握了卡车示威的策略,熟练地通过中介向韩国的卡车公司下单,2024年Aespa的中国粉丝成功地通过示威,要求公司把原订于7月7日(中日战争纪念日之一)的日本演唱会延期。她们也开始把这套抗议技巧带入内娱实践,例如在时代峰峻的第三代男团出道之后,不满意番位的几家粉丝纷纷在重庆时代峰峻所在的长江国际写字楼周边开卡车环游,但在中国语境下,官方显然对类似事件更为敏感,粉丝的卡车停在路边的时间过长就会立刻遭遇驱赶。
送花圈的习俗在2024年逐渐流行起来。7月31日,女团NewJeans粉丝们将数个殡葬花圈送给母公司HYBE的代表方时赫,抗议其在与厂牌ADOR代表闵熙珍的纠纷中,屡次牺牲成员的利益,并且存在长期不公正对待。
到3个月后的洪承汉事件中,粉丝送上的花圈呈数百倍增加,即使很多人认为:粉丝的抗议意见,并不能干扰公司的决策方向,做这些是没用的,但一直紧密关注事件进展的RIIZE粉丝@海上公墓园并不赞同:“虽然我和放花圈的人她们不一定有同一个立场,我也不喜欢花圈带有的诅咒含义,但是我会赞扬这些敢去做任何的反抗形式的人。我知道世界上的这些社会运动不成功的是大多数,你的意见表达了之后不被聆听的是大多数,上面做决策不愿意撤回的是大多数。我们永远都是那个比较弱小的群体,但是弱小群体再小也有发声的资格,再小也有凝聚起来去做相似的行动,引发更大的舆论声量的空间。”
Kpop团体中的某位成员被爆出丑闻后,被韩国本土的粉丝要求退团,这样的先例屡见不鲜。过去这种习惯被一些学者认为是东亚社会强调集体荣誉的价值观,给东亚粉丝群养成的“原生家庭”般的影响。演唱会现场的整齐划一的“应援棒文化”也是其中一种体现,粉丝社群习惯通过追星的共同身分,寻求集体认同感。当团体与粉丝的形象一荣具荣一损具损时,只有剔除了污点成员,粉丝才能持续以轻松的心情追星,而不会因为团内有丑闻成员,而遭到其他粉丝圈的嘲笑。
“污点”的范围涉及较广,“恋爱之罪”首当其冲,偶像的恋情会对粉丝建立的与偶像间的亲密关系想像造成冲击,同时也需要成员注重形象管理,谨言慎行,不要发表违背主流意识形态的观点冒犯到任何群体,形成了独特的一套Kpop偶像的伦理要求。这种“灭人欲”的规训常常引发社会讨论,有人难以理解,也有人认为偶像选择在个人意志上退让,成为符合各种观念的最大公约数,来维持对粉丝群体的尊重。
长期以来,Kpop团体的成员需要尽可能保持健康美丽,没有绯闻,团队融洽,性观念保守及政治中立的形象,几乎是Kpop文化的共识,也被认为是经纪公司,成员和粉丝之间的默契。
而这种习俗,随着Kpop在欧美市场高歌猛进十年之后,渐渐发生了变化。
Kpop西进时失落的东亚本土
2021年8月,NCT的香港成员黄旭熙被三位中韩粉丝连续爆出“私联睡粉”的丑闻,人气一落千丈,立刻暂停活动反省。当日起要求其退团的呼声,就在中韩互联网蔓延,即使在他2023年宣布退出NCT,2024年Solo出道后,中韩粉丝的抵制也并未停止。他的新歌在韩国音源榜Melon上首小时点赞仅43个,但同期发行的,他的前团队NCT成员金道英的solo曲点赞首小时破万。“塌房”后的黄旭熙,在中国的Kpop粉丝圈可以说是人人喊打,粉丝制作了大量带有羞辱意味的梗图,许多人即使想要关注他的消息,也会为了“政治正确”表示自己只是在看“动物表演”。
这样中韩持有共识的局面,与英文世界截然相反。黄旭熙回归的新闻直播中,实时的英文评论一直在鼓励和欢迎他的复出,在官咖和Instagram的评论区也能看到使用中英文的粉丝互相讨论,对是否要原谅他持完全相反的态度。他最终取消了自己故乡香港站的巡演,仅保留了东南亚场。
同时,西方Kpop粉丝的一些主流政治意识,与东亚粉丝的观念互不相同,过去也发生过多次小摩擦。在2024年初,以色列与哈马斯的冲突引发了海外K-POP粉丝群体的行动,许多支持巴勒斯坦的粉丝,呼吁抵制公开提及支持以色列的品牌如星巴克和麦当劳的Kpop艺人。
据她们发布的艺人名单,包括全昭弥(Somi)、BLACKPINK的Jennie、Aespa的所有成员等,因为社交媒体上有喝星巴克咖啡的照片,都被号召一同抵制,她们的评论区被占领:“血腥咖啡”,“请你道歉”,“星巴克是支持以色列的品牌,喝它就是无知的行为,等于你在支持屠杀”。她们不断建议自己喜欢的Kpop艺人公开发表对以色列的谴责,但几乎没有Kpop艺人特别发表观点或就此道歉。
其中最严重的两起抵制事件是,NCT的金道英因成为麦当劳公益活动的“幸运汉堡”大使,连累全团二十多位成员集体遭到了海外粉丝组织的Instagram和X帐号脱粉,看热闹的中国粉丝还每日更新成员们帐号的脱粉数据比拼。而5月,NCT又再次和韩国星巴克推出一系列为期两个月的联名周边,脱粉事件再次上演,正在军队服役的成员李泰容因为在动态中短暂发表支持和平的言论,被视为反对这次合作,仅失去了679,813名粉丝,而没有表态的李马克的粉丝数则减少了988,000。
激烈的大规模脱粉,要求亚洲偶像和自己站到同一条和平战线的行为,并没有获得东方粉丝的共情,韩国粉丝对海外粉丝的“情感勒索”感到非常不快,反覆澄清星巴克在2023年就已经退出其在韩国的合资企业,并将股权全数出售给新世界集团(Shinsegae Group)旗下的零售商易买得(E-Mart),和新加坡的主权财富基金GIC共同经营,韩国的星巴克不存在支持血腥战争的立场。
而中文网络里很多粉丝的态度甚至是嘲讽,她们认为一向专辑购买量比较少的海外粉丝,却可以在美巡欧巡得到更好待遇,还喜欢在社交媒体“道德绑架”,中文粉丝感到厌烦,NCT的粉丝@珉诗瑰绽樱无所谓地表示:“侧面反应人气排名,活粉越多掉得越快”,当合作结束后,7月NCT的关注数又立即回升,她们嘲笑得更厉害,“洋妞不花钱,就爱搞这一套,并且立场也并不坚定。”
被当作女性与亚洲崛起的胜利
两套不同的对待偶像的观念,在首尔林的花圈现场,冲突也一触即发。有中国粉丝在花圈前拍摄Dance Challenge,这条短视频被转发到Tiktok后,她遭遇了数百万海外粉丝的声讨。现场说英文的外国粉丝撕毁花圈,大骂韩国粉丝使用伤害性的词语攻击洪承汉是霸凌行动,也有本地粉丝暴力撕毁洪承汉的广告大屏上的便利贴还击。
事件发酵三天之后,抗议情绪不降反升,即使RIIZE成员朴元彬在官咖发出长文为事件降温,希望帮助粉丝接纳洪承汉的回归,然而却起到反效果。朴元彬的中国粉丝非常愤怒,以“公司推人气成员出来为争议脱罪”为由,两小时之内完成了一百个花圈和多辆卡车的集资,准备在4至6小时之内送达现场。
花圈到达前,SM再次发布公告,一封洪承汉的退团手写信,让争议告一段落。中韩网的粉丝集体庆祝自己的主张终于得到了重视:“经此一役,我现在真的强得可怕”,并自费清理了现场花圈,还未送达的也一并销毁。
在X上,韩国粉丝@muse_at非常骄傲地宣称此次洪承汉退队的成功抗议标志着“女性人权得不到尊重的Kpop产业的最弱者——女性粉丝可以联合起来”,“那些曾将女性消费者的购买力视为痴迷追求或盲目喜爱的业内人士,现在必须更加注重她们的需求”,“让拥有绝对优势的Kpop界的男性学会了恐惧,女人取得了成就”,“应该被视为行业革命”。
这种看法将抗议目标从一个个体,提升到女性意识与父权结构的对抗,不仅在X上收获大量点赞,也在搬运到微博后得到普遍支持,更为送花圈的集体行动赋予了一层英雄主义色彩。
更响亮的胜利宣言是“赢了西方”,东亚粉丝对偶像产业的共识让她们自动形成了同盟,对抗的他者正好是总在挑战她们逻辑的“养牛”,作为“洋妞”谐音,“养牛”这个新流行起来的词语,承载了一年年积累起的限韩令下的中文互联网对Kpop“西方优待”的怨气。
Kpop团体在欧美被称之为“更媚粉”,曾多次引起东亚粉丝的不满。NCT127在2019年的美国巡演途中,与偶遇的白人粉丝亲密合影,就遭到了韩国粉丝的声讨,2024年的米兰时装周上,Enhypen在秀场外和粉丝热情击掌互动也造成一大批粉丝破防脱粉:“我们要花几万块等十几个小时才能得到的,别人站在那里就得到了,觉得自己好可笑。”
花圈行动中,韩国粉丝在请愿书里明确地写出:“请公司不要被虚幻的欧美市场的影响力蒙蔽,重视市场贡献更多的中日韩粉丝要求退队的呼声。”
“她们现在当自己打赢东亚崛起之战了,”海上公墓园说:“这是我第一次在文本里看到点名中日韩三个国家作为Kpop正统,所以我觉得它背后蕴藏着一套东西方价值冲突的小逻辑在里面。我也看了英文报导,洪承汉这种私生活问题,放在西方人眼里可能真不算什么,许多叛逆行为是被鼓励的,但对于东亚的消费者而言,它包含了整个Kpop对偶像有所制约的习俗的传承。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世界观的冲突,当冲突两端分别代表着东西方时,又会引发民族情绪上的冲突。反而会加重我们亚洲女生,把抵抗西方观念对自己的侵蚀,作为一种捍卫自己的传统文化和主体性的策略。”
@小试管在Bilibili分享了更为极端的对抗心态:“看到一种观点,洋妞其实是在通过这种和中日韩粉丝对着干的方式对中日韩粉进行霸凌,洪这个位置是谁并不重要,让中日韩粉不痛快就行了,本质是一种隐形的种族歧视。”
在本土粉丝的眼中,中日韩是最主流的市场,和其他海外二级市场有差别。“微博评论区对Riize is 7的仇恨态度不仅是对洪承汉的讨厌,更多是她们不满洋妞满口正确的口号,花一杯咖啡的成本,就可以得到更好的追星体验,但最后更多的销量票房成绩却还是要东亚人来买单。所以7所代表的不仅仅是RIIZE的活动型态,而是亚洲利益被侵害的一个体现,洋妞喊口号的姿态越强势,东亚粉丝对7人组就越痛恨,上升到了民族意识和东西对抗的层面,集体行动就更宏大更具有合法性了。这次让RIIZE保持了六人而不是七人,象征着拒绝向(不认同我们这套爱豆系统的)西方屈服的一场胜利,是对Kpop现在为了闯美而轻视亚洲的本末倒置思路的一种反抗。洪承汉退了,她们就像成为了自己的民族英雄,”海上公墓园理解这种心情,但她并不认为洪退队是一个HE结局,她作为RIIZE成员郑成灿和朴元彬的粉丝,非常担忧依旧留在组合中的成员未来海外发展的处境:“RIIZE11月底要来洛杉矶参加MAMA颁奖礼,群组里其他组合的粉丝都在嘲讽Briize(RIIZE粉丝名)说,我们到时候要代表亚洲和喊Riize is 7的洋妞在线下打架。我觉得花圈行动是一场东亚主流意识造成的多数人暴政,这个结果符合她们的利益,她们现在爽了,但引发了另一端意识形态的极度反扑。现在海外粉丝以霸凌为名,要求各国代购平台停售RIIZE的产品,要反证洋人没花钱这个观点是错的,这件事还远远没有停止。”
“洋妞”无法理解的“亚女”追星法则
退团的消息被视为SM对花圈示威的妥协,彻底点燃了海外粉丝的怒火,很快#SM支持霸凌#的话题,在X世界趋势登顶第一,并在全球十七个国家上榜。争议并未以洪承汉的悄然离场告终,首尔林站呼唤他归来的地铁广告依旧亮着灯,便利贴开始成倍的增加,为了防止留言被再次破坏,并非亚洲面孔的粉丝在广告牌旁边轮流值班。10月19日起海外粉丝在首尔林及洛杉矶Ktown,陆续发起线下示威活动,新一轮的卡车停在了旷野大厦门口,要求正视已经具有规模的海外市场对K-pop的贡献。
10月28日,来首尔看NCT成员郑在玹的单人演唱会的@翻滚的巧克力,来SM的周边店逛街,凭吊花圈已经被洪承汉粉丝的橙色声援花篮取代,当她把照片传出去,不清楚事情进展的朋友还问怎么花圈是彩色的,“我跟她说这是盼汉归的首尔林之春”,海外粉丝筹集的宣扬RII7Z的易拉宝上还印有30个国家的国旗,翻滚的巧克力看到“外国情侣和国旗合照的时候,我听到韩国的初中生正在痛骂洪承汉。”
英文世界的海外粉丝更有影响力的反抗行动发生在社交媒体,她们发挥自己最擅长的技能,“Riize is 7”的留言几乎席卷了所有Kpop团体和平台的官方账号的评论区,包括与Riize完全无关的ZEROBASEONE,TXT,BoA等歌手的帐号。在官咖平台WeVerse里,每一个团体的版面都有类似的留言,即使被其他团体的粉丝屡次劝阻,刷屏还在继续。BoA发文称自己没办法左右SM的决定,希望不要再被无关的留言骚扰。
@沈腾要做辣妹非常反对刷屏:“她们觉得爱豆恋爱是自由的。因为谈恋爱才让他退团,她们感觉所谓的自由受到了攻击。她们其实甚至都不认识这个人,也一样声讨着让他归队,可是她们在意整个圈吗?如果哪一天无所谓爱豆谈恋爱的话,那这个圈才完了。”
X上#JUSTICEFORSEUNGHAN#的话题下有很多目标为2000至5000美金的募资项目,将继续投入示威,部分海外粉丝号召在MAMA颁奖礼停止为RIIZE投票,她们积极地向各国的Kpop产品经销商发邮件,要求他们下架或者退款RIIZE的专辑及周边产品。目前已经有新加坡,德国,美国的多家KPOP售卖商宣布停止销售RIIZE产品,包括其中一间此前负责SM娱乐包括NCT在内多个团体的北美巡演的合作伙伴。
面对霸凌指责,中国粉丝普遍并不买帐,“她们只关注不花钱,掉了关注又怎样,就像新房子失去了甲醛”,“洋妞抵制,那不如正好不要闯美了,反正在美国也不红。还不如做好自己的本土市场。”的观点反而更多,@岛崎755认为从粉丝的处境出发,花圈非送不可:“一些路人以及洪承汉粉丝认为送花圈及抗议的行为太过激,是对其霸凌,影响了他的人生,也有很多善良的六椅粉(支持RIIZE六人组的粉丝)在自我反思。 但我想说的是粉丝的呼声是很渺小的, 本来就在与公司对弈的天平中属于弱势的一方, 只有将所有的砝码一脚踩到底才能让天平微微倾斜,洪承汉要为他的行为和人生负责任,我也会对我抵制的行为负责任,所以面对路人谴责的过程中,我承认可能给予了他很大的恶意。 但我不后悔所做的一切,可能要抱歉有些话伤害了他,但我仍然还是会再次追随自己的想法。”
罢买专辑周边还波及到了其他SM公司的团体。“她们还要求连Aespa一起抵制,这不荒谬吗?就因为Aespa是SM在海外卖得最好的团体,她们觉得东亚人霸凌了一个无辜的人,她们就可以霸凌更多无辜的人以暴制暴吗?为什么洋人总要别人按她们的意思来啊?”海上公墓园对越来越声势浩大的抵制行动感到不安,在北美的她特意走访了Ktown的几家音像店,确认了RIIZE的产品还在正常售卖,主流的销售渠道没有受到明显的干扰才放下心来:“确实也在店里看到Staff写了支持洪承汉和7人的标语,这是她们的主流民意可以理解,但是似乎还没有因此就和六人组不共戴天。或许在MAMA不得不面对那个口号,现在RIIZE的中国团站也组织了在LA MAMA发放手幅支持6人型态的组合现状,不过口号也并不是Riize is 6,还是很不愿制造冲突的,所以希望大家线下都是体面人吧。”
海外生活经验更丰富的中国留学生粉丝更加具体地描述了与“洋妞”一起追星时感受到的文化隔阂:“我在reddit上和B站交叉冲浪,体会非常明显,我觉得(东西冲突)这一点被讨论得远远不够,”@姑且把名字改一改说,“在这次抗议潮里我自己第一次看到本土粉丝明确指出本土和欧美观点存在不可弥合的分歧。东亚和欧美粉丝的观点不一样,尤其是和亲密关系、性、身材规训相关的话题,东亚粉丝看似规训更多,但是放在东亚背景下这并不是保守态度的延续,而是对偶像职业伦理的要求。无论日式偶像还是韩式偶像,把工作赋予的魅力转化为给私生活牟利的筹码,本来就不该被容许。欧美粉丝不能理解,新自由主义的剥削离他们太远了,其文化批判意识也远不足以跨文化理解爱豆,只会重复一些cliche,反而见到一些浅薄的视觉符号就高潮。这不是东西方文化的问题。偶像在文化生活里的位置不一样,和粉丝的情感关系不一样,制作模式、劳动者本人对其艺术人格的贡献程度都不一样,拿粉丝钱的商业模式也不一样——对性自由、亲密关系的观念冲突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讲英语的一些粉丝仅仅因为文化上的优越感,就否认了前述的一切不同,把偶像庸俗化为一个大明星,我不能接受,并必须说这些人山猪吃不了细糠。”
长期在美国生活,并对粉丝文化学科研究有兴趣的邦尼认为,欧美粉丝的追星思路相对更“简单”,她们对爱豆的道德要求更低,因为她们的种族身分决定了她们离东亚粉丝文化里所熟悉的“梦女”身份更遥远:“我体感从很多方面欧美粉丝就是一直不买帐爱豆作为一种东亚特供职业赛道的,她们追Kpop和追The Weeknd之类的流行歌手本质上是用的同一个消费模式,并且先入为主地觉得东亚粉丝对爱豆parasocial affect这个层面的情感是不健康的,爱豆贩卖illusional image,各种互动和男友人设也是病态的产业模式,就应该只看艺人的业务/作品/技能这样。但这里可能有种族的因素在,比如东亚女当然会做爱豆梦女,因为爱豆是真的会找亚女谈恋爱睡觉啊!但其他人种女性对东亚男的性幻想就…现实层面上说更单方面/没可能,毕竟和洋妞搞对象的爱豆几乎没有。”
在多数人暴政里被挤压的空间
虽然要求公司再次撤回退队决定并不现实,但海外粉丝不断为洪承汉声援的消息的出现,让身在中国,只能被积压在“花圈妹”中间的洪承汉粉丝悲愤的心情,得到一点点安慰和缓解。比如在十个月的等待中,曾多次使用塔罗牌来占卜洪承汉归队日期的@盐,短时间内经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让她非常疲惫,“折腾了一礼拜,我停了好久的体重都破平台期了。”她几乎屏蔽掉了微博上所有的关键词,只去X上看关于洪承汉正面积极的信息。
“其实不在意绯闻的亚洲粉丝也有很多,甚至在不在意都是很私人化的”,盐说她如果有休假也要去首尔林参加支持洪承汉的示威,“花圈已经伤害了我和跟我观点一致的人,花圈妹用这么可怕的手段把我们所有人逼得以泪洗面,现在她们鸣金收兵了,痛苦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不会凭空消失。都是泄愤,她们泄完不准别人泄,这不合理吧。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后,不就是会有可怕的反馈吗?”
面对花圈事件里被广泛使用的“打垮西方打垮男权”的英雄叙事,盐觉得非常伤心:“大家觉得很理直气壮,是因为觉得他有男性这个身份,所以伤害不了他什么,没有人觉得自己在欺负人,因为不觉得他是弱者。但其实男爱豆在这种事情上的处境类似女人,他们很轻易就会被摧毁,相比一个在职场的普通男人的处境更脆弱,这件事对女人的好处是很有限的。并且它实现的方式对个体是很残忍的。洪承汉被退团了,那些因为莫名其妙的争议被折磨的女爱豆也不会处境变好,我甚至可以预见,将来送花圈这种行为绝对会普遍被施加在女爱豆身上。韩国现在就是个情绪尤其浓烈和尖锐的地方,他们本来也是大国之间的冲突缓冲地带,他们处在内战的边缘,所以民众情绪很激烈。尤其Kpop是个指向全球化目标的产业,它就是会被很多文化冲突扫射到,或者成为文化冲突的战场,就像乌克兰是欧美和俄罗斯的战场一样。”
“我们盐现在的情绪就像被打爆了的乌克兰,有人拿227和花圈事件联系起来,我觉得不太一样,227是举报为主,利用公权力谋私,本质上是和威权下的审查制度的共谋,花圈又是警察局备案又是大量占领公共空间,是另一套民主社会的社运抗议的逻辑,只是它的激烈程度已经彻底无视了无法反对它的弱势群体,比如单纯地喜欢洪承汉的人完全被裹挟着,根本没办法申冤,本质属于民主社会下无法避免的多数人暴政,所以还是很不一样的。”海上公墓园作为盐的好友,从积极帮助她声援洪承汉,到不得不担心起自担的处境,反覆摇摆的立场让她的表达陷入了两难,“洪承汉这个人身上,怎么也没有道理背负得了对抗西方和对抗父权社会这么大的两重历史使命吧?要说这些粉丝群体事件有什么像的,就是都不给对方留协商空间,都只想最有效率地实现多数人的目标,于是就手起刀落害人。但是一个事件结束之后,战场和失落的心情是要粉丝们自己收拾的,他进进出出一场,搞得帮他说话的我们元彬里外不是人,其他成员像我们成灿什么都没做错过,还要被一起抵制。
“MAMA今年第一次在北美办,主办方在USC的讲座上还很骄傲地宣布场地选的是奥斯卡颁奖的剧场,我本来想漂漂亮亮地穿小礼服去拍拍照,看喜欢的人拿奖,结果一上网每天乌烟瘴气,洪承汉的粉丝要骂我们欺负人,别团的粉丝拿我们当笑话玩梗,还要面对线下可能出现的洋人的价值观骑脸,我好久没有觉得这么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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