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即国历四月),台湾俗语说,民间有“三月疯妈祖”文化,即各地妈祖庙会举办进香(取香火维持灵力)、遶境(在本庄出巡)等仪式。去年,相关仪典多因疫情而停办,今年则纷纷恢复办理。
其中,以台中市大甲区的“镇澜宫妈祖”与苗栗县通霄镇“拱天宫白沙屯妈祖”最为知名,信众自外县市蜂涌而至,各自都有超过十万信众共襄盛举。而白沙屯妈祖则以“行走路线不定”闻名:每年自苗栗走往云林北港朝天宫(因祭祀有妈祖的“圣父母”而成为进香目的地)的时程是固定的,但沿途如何抵达目的地,全凭妈祖銮轿“旨意”。
2010年,行政院文建会(现文化部)指定“白沙屯妈祖进香”为国家级无形文化资产重要民俗活动,在指定理由中,相关专家如此写道:
“建于清同治二年的白沙屯拱天宫,每年初春便热闹准备一年一度的徒步进香活动,已代代相传160多年。在台湾众多的进香活动之中耗时最长、路程最远的进香团。白沙屯妈祖徒步进香最大的特色是整个进香团行居无定所,一切随神意,没有人为安排,因为行走路线不定,充满新奇,信徒皆深信且始终跟随。显示信仰之凝聚力,并形塑白沙屯妈祖信仰独具的特色。”
在今年,特殊的白沙屯妈祖文化吸引了七万信众虔诚追随,总统蔡英文亦两度参与白沙屯妈祖进香,引起信众关注议论。而在台中的大甲妈祖,亦有将近十万信众追随,甚至吸引民间志工“数位外交协会”组成“外交进香团”,悉心安排邦交国的大使、友人组团参与。
进香沿途,除了食物、饮水、基本补给之外,亦有自发的医疗团与后勤车辆,数万信众遵循累积百年的默契,相互支援、维持秩序,并收容体力不支者休憩,不分男女老少,展现绵密的基层组织力。
虽然近年有些人会将大甲妈祖、白沙屯妈祖的进香活动,和西方世界的“朝圣路线”(比如西班牙的 Camino de Santiago)相提并论,并放在“朝圣”(prilgrimage)这个概念来谈,但两者还是有很大不同。
比方说,妈祖进香的主角是妈祖的“神轿”和“香火”,行进路线、速度都由神轿决定,进香过程也都围绕着神轿,而且有许多人一起行进的“共感”和“共时感”,而西方的“朝圣”概念,则更强调个人主义式的追寻和洗涤。
然而,台湾的妈祖进香、遶境活动,有时又同时带点“去中心化”的特色,未必有“官方”、“唯一”的路线,因为全台各地的不少妈祖庙,其实都有自己的进香行程,而且各有特色——比如桃园的龙德宫就有“仙女轿班”,清一色由女性扶轿。
由于白沙屯妈祖的轿子会用粉红色的布覆盖,因此经常被昵称为“粉红超跑”。
由于路线并非事先安排,因此妈祖的轿子每到一个岔路,便会暂停下来、剧烈摇晃,仿佛就像在思索前进方向,而前方的村民则会释放烟火或鞭炮迎妈祖。
特别的是,白沙屯妈今年曾在台中港、清水等台铁车站前停留,有些信徒便认为,这或许就是因为台湾刚刚发生了太鲁阁号事故,而妈祖则在抚慰台湾社会集体受创的心情。
除此之外,妈祖进香、停驾的路线,走过了台湾西部海线地区的传统产业聚落。比如这次进香,妈祖就曾在台中沙鹿的成衣服饰园区、以农药起家的“兴农公司”,以及几个农产运销公司或合作社停驾过。
在进香队伍中,“缘分”就是用来解释一切事物的成因。比方说,妈祖和香灯脚所到之处,沿途都会有村民自发拿出饮料、食物、草帽、酸痛贴布,免费发放,而“结缘”,就是这种无私贡献的代名词。
除了发放物资之外,有些人也会在路边收拾垃圾、帮忙做资源回收,甚至在自家门前贴出“厕所外借”的纸牌。
一位在自家门口摆出香案、瓶装水的男子告诉记者,其实他只是听说妈祖会经过自家门前,所以就简单准备了一下,至于妈祖是否真会经过、会不会停留,“那就是天意了”。
如果说“台湾最美丽的风景是人”,无疑可以在白沙屯妈进香的路途上,遇见这些美丽的风景与人。
志工车队:因为疫情与妈祖结缘的旅游包车司机
除了沿途无私奉献的村民之外,黄启祥也用自己的方式前来“为妈祖服务”——原本是旅游包车司机的他,找来了八个同为包车司机的好友,组成了妈祖进香的服务车队。
“这个车队,不是你有车,说想来就可以来的喔。”站在一辆宾士(Mercedes Benz)休旅车前,准备前往拱天宫和其他司机会合的黄启祥,一边调整黏在引擎盖上的红布条,一边自豪地说道,“我当初还有经过面试,让庙方看过车子。”
黄启祥说,他们的车队分为总指挥车、总务组、文化组和“炉主车”,负责载送庙方人员、物资、记者、警察,以及最重要的——今年进香活动的“炉主”。
谈起他和白沙屯妈祖的缘分,依然和这场至今仍未落幕的肺炎疫情脱不了关系。
原本专做港澳星马旅游包车司机的黄启祥,生意从 2020 年初开始,便因为肺炎疫情而停摆至今;得闲的他,为了开发国内旅游市场、也为了日后国境开放做准备,于是开始在台湾境内四处踩点,找寻更有特色的景点。
有次,他把车子开到了新竹、苗栗一带,用 Google 地图搜寻景点,结果却被 Google 带去白沙屯三次。
又过了几个月,有天朋友突然来电,问他要不要去白沙屯参加进香行程,“我当时觉得,怎么这么巧!短短时间内,妈祖居然叫我过去这么多次?”黄启祥心想,既然这么有缘,于是就载了几箱饮料过去,然后在车上挂一个“累了请上车”的纸板,跟着进香队伍,沿路载走不动的香灯脚。
这趟意外的旅途,最后让黄启祥沿路感动。“我载过孕妇,也载过癌症末期的病患,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我听到都会掉眼泪;还有个中年人跟我说,医生说他只剩下十几天性命,所以来求妈祖让他再活久一点。”
于是今年听到白沙屯妈祖进香照常举行,他便打电话前来问庙方有没有需要车队,没想到主委家里居然遇到丧事、没办法派车——“我想,这么巧,应该又是妈祖安排的吧?”
问黄启祥为何愿意再来,他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这一年多亏妈祖帮忙啊,让我有生意。去年走完进香之后,一些亲戚朋友、网路上的台湾旧客户,都跑出来找我了,代表跟着妈祖走真的有效,不然做十几年了,我一直都只有经营国外市场,没有国内客户。”
说到最后,之前台湾观光业真的很热,我一直都有听说白沙屯妈祖很灵验,但包车客人太多,一直抽不出时间去。这次是因为疫情,才好不容易有机会,终于能够去看看。
被黄启祥约来的大支,也有非常类似的故事——这次,也是他第二次来白沙屯进香。
和几乎所有重复参加进香活动的人一样,他头一次来,就被感动到了。“我去年来载走不动的香灯脚,看到一个小女生跛着脚,牵着一个阿嬷,结果她说那个人也不是她阿嬷,只是在路边遇到的。”后来大支才发现,那名阿嬷和同行的丈夫走散了,而那名阿嬷全身瘫痪的女儿,则由阿公推着轮椅一起来走。
在这次前来的车队里,大支年纪最轻,却被大家推举担任“总指挥车”;而他开的宾士车,则是在 2018 年才购入的新车。
“其实我真的是运气蛮差的,我本来是做领队、导游的,结果刚决定买车、转作陆客自由行包车生意没多久之后,就遇上大陆政府禁止陆客自由行,然后又遇上疫情。”
但大支语气并不沮丧。“但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啦——尤其去年来白沙屯之后,我就觉得,这真的是安排好的。”
大支认为自己算是幸运的了,因为去年七月来参加白沙屯进香之后,包车和带团的订单就突然多了起来,“收入虽然只剩下以前的四分之一,但还过得去。其实我真的算幸运了,好多同行都把车子卖掉、转行了。”
年轻人为何想走妈祖进香?
实际跟着白沙屯妈走一遭,也能发现年轻人并不少见。然而对于年轻人来说,像进香这种经常被视为“传统民俗”的活动,到底有什么魅力呢?
今年 25 岁,在彰化秀传医院担任护士的 Sally 认为,这主要是因为白沙屯妈祖灵验的神迹太多,透过网路传播让年轻人产生了好奇。在屏东长大、现在在台南工作的小粉则说,“会认为年轻人不想参加这种传统活动的,很多应该都是台北人的想法。像我们在南部长大、生活的小孩,本来就很习惯这种活动,每个村子里的庙也都有自己的遶境。”
除此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会提到一件事:白沙屯妈祖很亲民。
“大甲妈路线比较固定,但白沙屯妈祖比较平民化,都会走巷子、进民宅。而且白沙屯妈特别喜欢逛市场、逛小学,也很喜欢小孩,非常可爱。”已经连续走了两天两夜的 Sally 如此说道。
因为平日还要排班工作,所以 Sally 是在上完白天班之后,就坐车到白沙屯开始跟着走,只有第二天的清晨五点到八点,在随行的游览车上稍微阖过眼。但身为护士的她,不只是寻常的香灯脚而已,还是随行医疗队的成员——而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自愿报名这个工作。
2019 年,当时还在台中某个科技大学念护理系的 Sally,听到白沙屯拱天宫在招募医疗队;当时的她,因为听过不少妈祖的神迹、也想见证一下,于是便报名了医疗团。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会觉得可能只是巧合;但像我们这种相信的人,就会觉得是神迹。”
Sally 自己也有个神奇的故事。
“其实我之所以会到秀传医院工作,就是白沙屯妈祖的指示。当时我给了祂好多台中的医院,都掷不到圣筊。后来我问彰化的医院,结果秀传医院就有了圣筊。结果不到一个礼拜,就有贵人出现:中台科大的老师,介绍我到秀传医院工作。”从那之后,Sally 就发愿,只要有空就会回来走。
热爱白沙屯妈祖的她,甚至还加入了 Clubhouse 的“白沙屯妈祖&山边妈祖信徒交流协会”,妈祖起驾之前开的房间,最多曾有一百多个人参与,一些香港人、新加坡人也加入了讨论。
“我昨天还遇到一群五月天的粉丝,他们说,妈祖是天上的神,而五月天是地上的神。”
信仰组织力,国防部拟纳入战时后勤
妈祖与其他传统信仰所展现的丰沛组织能量,甚至被台湾国防部纳入战时后备支援战力之一。
2021年四月,国防部向记者表示,拟推动成立“防卫后备动员署”,将宫庙义勇纳入动员一环。
国防部全民防卫动员室组长朱森村表示,台湾过往面临天灾地变时,各式的非营利组织(NGO)、教会、宫庙都曾经发挥相当的支援能量。朱森村说,目前台湾面临更大的“敌情威胁”,因此要进一步整合全民力量,将会研讨包括“宫庙义勇”在内的动员方案。
军方人士事后解释,宫庙义勇在乡村地方十分常见,可发挥“灾害救援、烹煮热食、提供场地给警消或演习时的军人住宿”等功能。预计在未来,若有变故发生时,可以扮演关键角色,未来,国防部也预计会进一步强化其在战时的功能。
这样的规划,或许以现代军事观点来说,是十分“前现代”甚至落伍的,提案一出,也引发不少批评。但若看看白沙屯妈祖的轿班背后,可见大大的“勇”字,即自清代的防御外敌的乡勇文化而来,可以于灾害或战争发生时,作为维持社会如常运作的后勤支援力量。亦有退休将领认为,这可能是正确的规划方向。
读起来像是印度的大壶节
我是台北人,和朋友參加白沙屯進香時 26 歲。當初是出於好奇、不熟悉這個習俗才參加。並不是因爲已經和媽祖有結緣。對我而言真正的結緣時刻,是自己拖著不清不醒的意識在最後幾公里路的凌晨四點的田埂上,望見遙遠的前方的煙火升空,又隨後累倒在延途國小的川堂地板上時,身體與意識在這個神聖又俚俗的共同行動中所凝聚出的冥合。
台湾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等一神教派势力也不进行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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