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反建制”,120岁米其林指南的世纪危机

忙著与新世代博弈,又遇到社交隔离……一个程序缺乏透明的评审机制,还能通吃天下吗?
2020年2月25日,不同年份的米其林指南在法兰克福机场附近新公司总部的入口处。
被疫情改变的生活 国际 公共卫生

2020年5月8日,法国米其林星级名厨维拉(Marc Veyrat)迎来70大寿。他跟妻子都是喜欢热闹的人,但隔离期间,也没办法特别庆祝。古稀之年,他总会想起这辈子经历过的不少曲折——2006年滑雪受重伤,2015年美食餐厅失火,2019年星级餐厅降级心生抑郁,但拿这些跟眼下的疫情比,又算不得什么了。6月中旬,法国各地餐厅停摆近三个月后,陆续恢复营业。“关张破产,还是开张破产”,成为包括他在内所有餐饮从业者须直面的难题。

以至于他和米其林指南之间颇具戏剧性的个人恩怨,也暂时消弭。

轮胎公司米其林在1900年推出同名指南,意在向第一代驾车人提供关于食宿的旅行建议,后逐渐成为法国美食餐厅的点评巨头。指南特有的匿名评审员制度,神秘严苛令人神往,融入大众文化并风靡世界。维拉自学成才,曾三次摘得最高级别的米其林三星,是法国东南山区萨瓦饮食流派的代表大厨。他的职业生涯,也是一部法式名厨的典型奋斗史——不断打磨厨艺,投米其林指南所好竞夺星星,并最终“晋封加冕”名扬海内外。

但成也米其林,败也米其林。2019年,他在家乡上萨瓦省开的餐厅——树林之家(La Maison des Bois)—— 晋级三星仅一年,便被降到两星。本就火爆脾气的他恼羞成怒,遂将米其林指南告上法庭,要求退出星级餐厅榜单。这场官司史无前例,打开了公开质疑米其林指南权威的“潘多拉魔盒”。

过去十来年,法国高档餐饮正经历一系列变迁。米其林是“造星”机器,也是悬在大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星星得失不定,会诱发餐厅财务和投资风险,不少大厨备受压力煎熬,跃跃欲试希望挣脱指南的束缚。与此同时,同讲究奢华和排场的米其林星级餐厅相比,美而实惠的“酒馆美食”(bistronomie)走俏,成为年轻一代和实用主义食客的追捧对象。

如今,全球疫情依旧焦灼,餐饮业首当其冲,全球仅有13%的米其林星级餐厅正常营业。特殊时期,公众被迫改变既有生活方式,大厨重新审视价值体系,高级餐饮业及其评审体制的求新求变,可能比预期还要来得更早些。

2018年2月5日,法国巴黎的米其林颁奖典礼,星级名厨维拉(Marc Veyrat)。
2018年2月5日,法国巴黎的米其林颁奖典礼,星级名厨维拉(Marc Veyrat)。

“山间农夫”大战“技术官僚”

2019年1月21日下午4点半,新版米其林指南颁奖典礼在巴黎8区的佳沃演奏厅(Salle Gaveau)拉开帷幕。往后整推286年,即1793年的同一天,正值法国大革命,最后一个国王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这一巧合,仿佛为米其林指南的后续发展埋下隐喻。

几个月前,米其林任命了38岁的普勒内克(Gwendal Poullennec)为指南国际总监。颁奖典礼上,普勒内克首次以“老板”身份登台发奖。站在特邀司仪——法国前知名主持人普尔瓦(Audrey Pulvar)旁边,他有些局促,演讲初始不停低头看稿,讲话磕磕绊绊。台下坐满业内名厨,他们不在乎这些细节,但可能都有同样的疑问: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年轻人将在美食界发起怎样的“大革命”?

颁奖之前,米其林指南已经告知三家老字号三星餐厅被降为两星,其中便包括维拉的树林之家。维拉工作起来天马行空,满脑子奇思妙想,但同时性格乖张,行事出人意料,是法国厨师界公认的天才和异类。被降级后,也属他的言辞和反应最为激烈:“评审员都是些庸才”,“新任小年轻总监从没下过厨”,“我不希望被三十多岁的总监教训”,“米其林拿老一辈开刀发起世代战争”。

维拉直言快语,或跟从小成长环境相关——他在山区农场长大,向来无拘无束。有人说,他保留了一颗童心;也有评论家说,“他的个人膨胀堪比山高”。家庭出身同样影响了他的饮食风格。他自称农夫厨师,偏重使用湖泊和高山牧场食材,打造出独特的乡村饮食。

今年年初疫情蔓延前,他接受端传媒采访,虽事过一年,却丝毫没放下降星的事,仍不停强调说:“这人商校毕业,从没做过饭,毫无履历可言”。

确实,普勒内克毕业于法国精英学府——法国高等经济与商业研究学院(INSEEC),大学毕业便进入米其林集团工作,曾负责指南在日本的发行推广,是个十足的“技术官僚”。将近120年的积累下,在法国,米其林指南在法国是保守和谨慎的代名词,在美食界扮演一种胡萝卜加大棒的家长式角色。但多年来,它也希望跟随时代潮流,修正这一老气横秋的形象。非餐饮专业出身的普勒内克年纪轻轻登顶晋升,看上去有些出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自由”是那场颁奖典礼的题眼。普勒内克告诉大厨,要解放自我,发挥想像力,想顾客之所想,“不要太考虑我们米其林”。

很少法国大厨能做到这一点。当时新晋三星大厨波提(Laurent Petit)泪眼婆娑的获奖感言便是例证。当时55岁的他不停感慨,“餐厅就是我们的命”,并赞扬“米其林指南如此通达”。

米其林指南包括散落在世界各地近2万家餐厅,其中只有一百家左右曾获得过三星最高荣誉,2019年法国榜单上,仅有27家三星餐厅。

法国图卢兹大学旅游餐饮专业硕士生奥布里(Antoine Aubry)2013年曾对米其林指南做过调查,在论文中试图从人性角度,阐释米其林星星所承载的意义。在他看来,米其林指南的褒奖也属于情感范畴。美食指南评价同大厨的自尊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星星得失会产生骄傲、欢欣、屈辱、复仇或圆满之情。

“摘星”不仅是大厨的职业目标,更是人生灯塔。

维拉后来跟米其林指南取得联系,希望获知降级原因。在维拉的叙事中,普勒内克提出两点不足:餐盘里有一片切达奶酪(cheddar),此外扇贝太过软绵绵。但维拉反驳说,他们使用当地特产博福尔奶酪(beaufort),跟原产英国的切达奶酪完全不是一回事;此外扇贝都是在百香果皮里烘烤的,不可能软绵绵。

1995年3月6日,名厨维拉(Marc Veyrat)。
1995年3月6日,名厨维拉(Marc Veyrat)。

米其林评级有五大标准——盘中食材、 烹饪技巧、 口味的融合、 菜肴所展示的创意和菜品的持续稳定性,但从未对背后的具体含义和执行方法,以及评级过程,进行过详细解读和公开。缺乏足够的透明度,也为维拉的大肆批判提供口实。

他指责评审员缺少饮食文化,不懂萨瓦地区的风土人情,要求获知匿名评审员的用餐记录,以及他们的履历和资质,并从此退出米其林指南榜单。米其林指南以言论自由为由,拒绝这一请求,维拉决定诉诸法庭。

米其林指南后来否认维拉对会面的表述,但为时已晚,“切达奶酪门”事件如同滚雪球般,在媒体和社交网络上铺展开来。媒体效应之下,树林之家2019年营业额增长10%左右。也是因此,当维拉将米其林指南告上法庭时,法官认为他无法证明餐厅因降级遭遇的损失,最终于2019年12月31日判其败诉。

但维拉的质疑——“不称职的米其林指南为何拥有如此大的权力?”——或许切中了某种时代脉搏。2013年法国《费加罗报》(Le Figaro)网站便曾做过一项“是否信任米其林指南的点评?”的读者调查。9700个回复中,53%的人给出否定意见。

维拉的官司以失败告终,但法国最老牌美食权威经历的身份焦虑和信任危机才刚刚浮出地表。

大厨纷纷“出走”

有时,米其林指南像是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法国名厨布拉(Sébastien Bras)便是后者。

布拉今年48岁,担任法国南部阿韦龙省(Aveyron)传奇餐厅勒苏克(Le Suquet)主厨。勒苏克餐厅位于空旷的山丘之上,白色的未来主义建筑,如同一个宇宙飞船,坐落在天地之间,同周围一望无际的绿色,形成鲜明对比。他们有个菜园,里面耕种着来自世界各地的食材,菜单也是根据菜园农作物生长,进行调整,向食客提供最清新自然的味觉体验。

2017年9月20日,布拉通过法新社发表声明,希望退出米其林三星榜单。回头细究,这在米其林历史上,算是个里程碑事件。

布拉的父亲1992年创立餐厅,并在7年后获得米其林指南三星评级。布拉子承父业,米其林星星是荣誉,但也是沉重的负担。

勒苏克餐厅中午和晚上分别接待50名客人,每天都有可能碰到匿名评审员,被他们审视和指摘。压力无时无刻不在,让人没法心平气和工作。2017年他跟家人商量后,决定退出米其林式的竞争,理由便是:重新获得自由。

面对这一无法让人回绝的论据,米其林指南集体讨论后,决定尊重布拉的选择。

传奇餐厅勒苏克(Le Suquet)主厨布拉(Sébastien Bras)及团队。
传奇餐厅勒苏克(Le Suquet)主厨布拉(Sébastien Bras)及团队。

布拉是第一个要求米其林指南除名的三星大厨,但之前已有多位名厨,因不堪忍受压力,选择关店歇业。

现已过世的传奇名厨卢布松(Joël Robuchon),曾摘下米其林历史上最多的星星——共计32颗,但少有人知道,1996年他因压力过大,关闭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巴黎三星餐厅。随后,法国三星大厨森德伦斯(Alain Senderens)、韦斯特曼(Antoine Westermann)和罗林格(Olivier Roellinger)分别在2005年、2006年和2008年,选择关闭或出让自己的三星美食餐厅。

除了顶级名厨,一星主厨也颇有怨言。比利时女厨师肯艾特(Karen Keyngaert)2012年获得一星,但2016年便决定放弃。她觉得,所谓米其林规格,太讲究装饰,过于形式主义,随后便开了家接地气的新餐厅。现在,她再也不用回答顾客那些要不要穿正装来吃饭等“奇怪”问题了。

不过,米其林指南一直强调:星级只反映食物本身的水平,餐厅的环境和服务质量不会影响餐厅的评级。但是,法国美食网站阿塔布拉(Atabula)记者皮奈-勒巴鲁斯特( Franck Pinay-Rabaroust )认为现实要复杂许多。他在一篇名为《米其林指南背后的惊人心理学》的文章中分析称:“一星带来客流量,提高营业额,但也伴随着其它挑战:更加严苛挑剔的顾客、 媒体的压力,以及增加投资获得更高进阶的诱惑。”

他将大厨比做高水平运动员,认为两者都是以更高更快更强为目标。但高处总是不胜寒,登顶是否成功,不仅取决于盘中餐,更跟大厨本身意志是否坚定,能否抗压有关。

2003年2月24日,52岁的法国三星大厨鲁瓦索(Bernard Loiseau)开枪自杀的往事,一直笼罩在法国美食界上空。关于他的死因众说纷纭:本身抑郁情绪?投资餐厅借债累积?米其林指南威胁降级?这些均无确凿证据。但他死前几周,确实曾极度担心被米其林指南降级。

鲁瓦索去世的同一年,在法国大厨玛科斯(Thierry Marx)在内的多名大厨以及记者杜班彻(Luc Dubanchet )推动下,“杂食动物”(Omnivore) 运动逐渐兴起。他们出版杂志,举办美食节,发起讨论会,抨击米其林式的奢华美食和评选体系,并试图打造更具生机和活力的年轻餐饮文化。此外,主打高性价比“酒馆美食”的新生代指南“Le Fooding”,也逐渐进入公众视野。

新生代指南“Le Fooding”。法国新生代餐厅指南“Le Fooding”。
新生代指南“Le Fooding”。法国新生代餐厅指南“Le Fooding”。

米其林指南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么?2019年9月,法国“国民大厨”列尼克(Cyril Lignac)关闭了自己的一星餐厅。他在《世界报》(Le Monde)采访中,便曾抱怨米其林指南同现实和时代脱节。他说:“美食餐厅,意味着更多人手,更贵的食材和更贵的收费,但这符合社会潮流么?”

对此,法国凯致商学院(Kedge)和巴黎政治学院公共政策跨学科研究实验室(Liepp)的经济学教师哲尔格(Olivier Gergaud )颇有同感。作为普通消费者,他去餐厅,希望享用美食,但不愿为奢侈的装修和繁复的餐桌礼仪额外掏钱。但在米其林的星级世界里,这一想法几乎是奢求。这也是他2000年起,开始研究美食经济市场的原因。

2017年,哲尔格发布了一份调查报告,根据172家米其林餐厅和5.4万个普通餐厅数据,揭示米其林指南评级对餐厅经济和财务的影响。报告指出,米其林效应之下,星级餐厅营业额增长迅速,三年内高达80%。但是,成本和投资相应增加,导致平均收益率只有2.65%,跟其它普通餐厅2.18%的收益率,相差无几。不过,降级则会对餐厅财务产生“致命”威胁,收益率从3.3%降到-1.9%。

美国行为经济学大师卡纳曼(Daniel Kahneman)和史密斯(Vernon Smith)曾提出“损失规避”理论,即人们面对同样数量的收益和损失时,损失带来的负效用为收益正效用的2至2.5倍。在哲尔格看来,该理论可解释为何星级餐厅降级,会对大厨带来超常压力,甚至震慑力。

哲尔格接受端传媒采访时,曾表示对“维拉大战米其林案”寄予希望——法国社会能够重新审视米其林指南享有的权力和本该承担的责任。不过,该案的判决未引发这一面向的思考。在他看来,“一个现代版的指南,需要聆听他人建议,并不断反省演变。”

当“风土至上”遇见全球化

1976年,法国喜剧片《美食家》(L'aile ou la cuisse)大获成功。老戏骨德菲内斯(Louis de Funès)饰演的美食指南主编杜其米(Charles Duchemin),为了维护法国传统美食,同一名妄想吞没法国餐饮业的快餐大亨斗智斗勇。

杜其米和米其林发音相似,属于有意为之。在当时法国社会,米其林指南扮演了一个近乎神话、备受爱戴且极具权威的角色。

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每年米其林指南销量都逾百万册。进入21世纪,互联网信息富足,且业余美食评论容易获取,这都导致米其林指南销量骤减,已经由2005年12.4万册,下降至2018年的4.3万册。原有的商业模式几近瓦解,米其林决定利用品牌效应,开启全球扩张策略。

2005年,米其林指南进军美国,首发纽约版本,并于两年后,进驻日本市场。2008年,米其林指南发布香港、澳门篇,2016年推出上海篇,随后广州和北京版本分别于2018年和2019年问世。2018年米其林指南首次发行台北篇,并相继覆盖了新加坡、首尔和曼谷等亚洲城市。目前,米其林指南已经包括近四十个版本。

为获得收益,米其林指南会同赞助品牌或城市旅游局缔结合作。法国《回声报》(Les Échos)报导,泰国政府五年向米其林指南支付420万欧元,韩国方面则曾拨款150万欧元。这两个国家均希望借助这本法国美食指南,将自己的首都,打造成美食旅游胜地,吸引高收入游客前来。这些商业运作,或涉及利益冲突影响指南评选的公正性,不时引发公众质疑。

2018年8月31日,韩国米其林广告。
2018年8月31日,韩国米其林广告。

此外,每到一个城市,米其林总会在当地引发争议。2019年,韩国首尔意餐大厨吴允权(어윤권)因抗议米其林指南缺乏透明的评选标准和方法,甚至曾提起诉讼要求退榜。2019年11月28日发布的北京版本也未逃脱“争议漩涡”。

北京榜单发布后,可谓众说纷纭。普通食客觉得米其林指南不懂中餐,榜单不地道,只充当了旅游附属品的角色;美食评论家则担心到底米其林指南准不准,有多大的权威性?又有多少参考价值?中国主厨更是害怕同一套法国标准横行全球,质问这是不是一种文化霸权?

饮食文化涉及民族自豪感,也是国民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在中法两个世界公认的美食大国,尤其如此。

法国美食指南一只独大,成为审视中餐的尺度,难免引发民族情绪。中国意境菜创立者董振祥对米其林指南持批判态度,但提到中国本土缺乏权威榜单时,又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在法国,大家默认米其林指南推广法式饮食,很少将它的海外闯关同“外来征服者”的负面形象联系在一起。因此,少有法国人听说过米其林指南的北京争议,他们更在乎,海外餐厅星星的价值,跟本土的比较相差几何。

中法饮食千差万别,但两者都十分重视地域性:中国讲究八大菜系,法国餐饮也推崇“风土至上”。中国内陆三大城市推出米其林指南后,大家纠结摘星餐厅隶属哪一菜系;而在法国,指南每次发榜,大家也会强调摘星餐厅所在大区及代表的流派。中国食客指责评审员不懂中餐,亦或维拉炮轰他们不懂萨瓦风土,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处。在地方风土和全球化的碰撞中,两者不仅捍卫本土身份,更是剑指米其林指南缺失专业度以及必要的饮食文化。

69岁的法国美食评论家普德劳斯基(Gilles Pudlowski)是这行的老资格。1989年起,他开始出版自己的美食指南,名为普德劳指南(Guide Pudlo),包括巴黎和法国等版本。根据他的实地经验,评审巴黎所有餐厅,简直比登天还难。“米其林指南评审员人数那么少,怎么能制作出这么多的指南。”在接受端传媒采访时,他坦诚道出自己的质疑。

事实上,米其林指南因缺乏人手和资金,在法国本土也并无能力亲自审评榜单推荐的所有餐厅。米其林指南评审员来自15个国家,使用25种语言,但人数则属于保密信息。不过,从过往的出版资料,我们还是可以寻得一丝迹象。

2004年,前评审员雷米(Pascal Rémy)在米其林指南工作16年后,出版《评审员上桌》(L'inspecteur se met à table),指出欧洲共计39个评审员,负责7个国家的指南编纂。2011年,米其林指南现任总监普勒内克接受《巴黎经管学院报》( Le journal de l'école de Paris du management)采访,罕见地给出一个数字:“全球评审员一百来人,在日本的有十几个。”

 2020年6月2日,法国巴黎大街上的餐厅。
2020年6月2日,法国巴黎大街上的餐厅。

四十多年前,普德劳斯基刚入行时,很难想像有人会质疑米其林指南。用他的话说,米其林指南天经地义,就好比“长度用米来衡量;温度用摄氏度来评判;而餐厅则用星星数量来估值”。米其林统一的评审机制能否在世界各地都做到专业公正?对于普德劳斯基来说,这是个无解的答案。普德劳斯基的“法国胃”很难想像,有些餐厅不提供甜点,竟然也能获得星星。

他有些苦涩地说:“日本一个寿司店,有三颗星,但在法国最好的寿司店,也就一颗星。”目前日本餐厅拥有世界上最多的星星,三星餐厅高达45家,远远高于法国的29家。

世界“被加速”,疫情背后的变与不变

餐饮变化是社会和时代变迁的缩影。米其林指南起伏,也与愈加全球化、数字化和信息透明化的大时代联系在一起。它作为业内权威和话语掌权者,同样需要回应时代特有的宏大命题:手握重权,如何承担相应责任?评论自由的权利边界和责任边界在哪里?一个程序缺乏透明的评审机制,如何能通吃天下?

突如其来的疫情,在高档餐饮和评价领域扮演起“警醒者”和“加速者”的角色。

疫情期间,丹麦二星餐厅 Noma 推出葡萄酒和汉堡外卖;法国二星餐厅主厨布尔达(Alexandre Bourdas)也决定转型主打寿司,每餐定价降至12到20欧元之间;法国名厨沙布朗(Michel Chabran)解封后则暂停一星餐厅营业……法国LA LISTE美食排行榜创始人之一兹博里克(Jörg Zipprick)分析说,高档餐饮正发生急剧改变,“那些只认奢华的主厨会成为输家,而适时调整菜单的主厨才有可能成为赢家”。

米其林指南同样预测,复苏阶段,餐厅会更倾向提供实惠简单的菜肴。6月初米其林发起“优质菜单”(bon menu)活动:受邀的3500家餐厅大厨选择当地食材,打造优质实惠的特色食谱,吸引食客重回餐厅。此外,指南正在招募摩托骑手环游法国,打造一本面向摩托用户的全新旅游指南。

2019年2月29日,德国的米其林发布会上,主持介绍入围德国《米其林指南2019》的厨师。
2019年2月29日,德国的米其林发布会上,主持介绍入围德国《米其林指南2019》的厨师。

老字号不走寻常路,这在米其林120年风雨历程中并不罕见。

20世纪70年代,法国戈与米约指南(Gault et Millau)问世,推动“新料理运动”(Nouvelle cuisine),一跃成为法国第二大指南,同米其林直接叫板。后来,米其林指南审时度势,顺势促进该运动发展;而可戈与米约则因九十年代商业运作涉利益冲突,影响力渐弱。

2017年,米其林集团收购法国新生代餐厅指南“Le Fooding”40%的股权,之后又与餐厅点评网站猫途鹰(TripAdvisor)以及预定网站“The Fork”建立伙伴关系,进一步巩固它在市场上的近似垄断地位。2020年,米其林指南对星星制度进行改良,加入了海、城、乡和山四大地理标准,尤其推崇“可持续美食”。

疫情阴影笼罩之下,米其林坚持明年将如期推出新一版指南。能否真正成行,其实仍是未知数。

解封之后,维拉的餐厅正式开张,但曾给他做副手的勒诺(Emmanuel Renaut)则没那么幸运。如今也是三星主厨的勒诺,不幸感染新冠病毒,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失去了味觉嗅觉。餐厅停摆,损失高达150万欧元。

康复后,勒诺回归厨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放弃280欧元的单价菜单,推出了35欧元一位的“酒吧美食”外卖。

读者评论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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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米其林肯定是不完美的,但也肯定有它的價值,一如世上很多事物
    另回樓下的爭端,端傳媒本身是自由派的港媒,而貿然推出的國安法對於香港的自由派幾乎是毀天滅地的噩耗,將重心放在此議題我看不出有甚麼問題,沒興趣不要看就好了不是

  2. @madlex 我自己有一个未经考证的hypothesis...可能米其林指南还是有点欧洲中心主义,哪怕亚洲各大城市也是很多法系餐厅上榜,非欧系的餐厅会相对undervalued。去年在大阪尝试过一家三星的日本怀石料理-柏屋,价格虽然小贵,但真的是物超所值,不过也可能我就是个东亚胃...

  3. @everydaydreamer 人家哪有“随口污蔑”??是你自己心态不正罢了。

  4. @把持 新聞媒體肯定是跟著新聞重點走,國安法是最近的大問題,涉及公眾利益,難道新聞媒體要故意比重極輕?如果你自己審美疲勞可以自己去洗把臉看看劇,不要要求一個媒體幫你醒腦子,況且,端最近一直有在國安法外做不同報導,我自己每天看,這週都沒啥國安法內容,隨口污衊要不得。

  5. 大衆是否需要一個權威的餐廳指南?我想應該是需要的。雖然從文化多元主義的角度來看,何爲美食各有各的講法,不過一些基本的烹飪普世價值,例如調味平衡,食材新鮮,不燒糊等等,應該有人來進行闡釋,以造福大衆。至於這個指南是否有問題,本文講的要點我十分同意。標準不透明,環境及服務質量的權重太高,已偏離了指南的本意。剛好最近試過中環的Robuchon,坦白講作爲外行都覺得不值三星,有誰見過最後的甜品連續兩道都是朱古力味?裝修倒是真的不錯,適合與女同聚。

  6. 这才是我要看的端,内容多样,而不是天天推送国安法,审美疲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