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剧泰斗志村健过世之后,世界上就不再有好笑的笑话了。一个多月来,看著日本疫情涌起而落下,独坐家里看著冷藏库里那几瓶前年带回来的日本酒,都喝剩下一点点,当时舍不得饮尽是因为不知道哪一年还能去日本,现在舍不得饮尽,则是经历疫情台日尚未松绑,我已“确定”不知道哪一年还能再去日本了。
但心底是知道的,这种开封的寒造酒,一但过了最好的赏味期限,就像失旬的鱼,开错时节的花,风味不对,感觉也不对。留著只是为了保存一点回忆,象征著我到过那些风土,酒瓶里晃荡的酒液,有时候看得见北山的云。大多数的日本酒都会冷藏储存,因为低温的环境可以降低日本酒的活性,特别是没有加热处理的生酒,一定要放在冷藏库里,并且要早日喝完。贩卖日本酒的店家,通常都有一个大型的玻璃冰柜空间,至少能容纳一至两人,选购的人必须开门走进冰柜空间里,体温慢慢变成和日本酒一样。仿佛这样才能理解日本酒的精魂。
与世隔绝的酒世界
我喝日本酒的酒龄很短,因为日本酒完全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日本酒的酿造过程非常繁琐,一道道工序俨然就是宗教仪式的展演。不对,日本酒的酿造就是宗教仪式,从记纪时代流传下来,那八坛受到神灵祈福而得以退治八歧大蛇的八盐折开始,日本酒不仅是神道教的供品,更是八百万大神存在的证明。史书并没有记载八盐折的酿造方式,但根据《延喜式》的记载,酿“酒”的材料是:“酒八斗料,米一石,糵四斗,水九斗。”酿酒却要用酒,其实就是反复酿造,这种反复酿造出来的称为“醴”,而“醴”又再多酿数次,就成为八盐折。位于神话之乡岛根县的国晖酒造,搜集古籍线索,复活了这款八盐折。可以喝上一杯神话里的酒,最浪漫的事情莫过于此,我本来打算今年去一趟日本,就要带八盐折回来,尝尝看神话里的酒味,可惜计划赶不上疫情变化。
世界上的酒,多半都发源于神灵的传说,或是跟宗教仪式有关系,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日本酒的酿酒工艺,直到今天为止,都还存在著跟信仰的连结。神道教例行举办的田植祭、大尝祭,都保存了周代的儒家礼乐,祈求五谷丰登,收成上好的稻米,酿造成各种酒水,用来祭献给神明。
我比较常喝的像山形县的十四代、新潟县的八海山、黄樱的生酒等等,虽然有时候我也没有到吟酿的等级,不是什么铭酒神之逸品,但每一支酒的制作过程,除了经过酿酒师“杜氏”的严密控管之外,一般酒造业者也会请神职人员替酒造或酒樽祈福,都是神明加持过的日本酒。而酿出来的第一樽酒,按照传统,也会献给当地的神社。
酒米与浊酒之酸
日本酒和农业发展息息相关,在专门酿酒用的酒米还没被研发出来之前,日本酒的酿造都是使用食用米,所以战国时代常常因为酿酒而导致米粮短缺,战争与饥荒互为表里,恶性循环下去。德川家康开创的江户幕府,深知日本酒可以载舟也能覆舟,就在1673年下达的“酒造统制”的禁令,规定酿造日本酒必须是在冬令时节,这样才能确保了可勘食用的米谷不会被制成酒水,这也就构成了日本酒的寒造传统,以及后来研发酒米的农业改良技术。
酒米跟一般食用米相比,蛋白质较低,中间白色的米心也较大,把米心以外的部分精研的过程,称为精米,当60%以上的米身都被精研掉,剩下一颗颗浑圆白浊,而且只占了原本米身体积40%的米心,就叫做精米步合40%。精米步合的%数愈低,代表精研的程度愈高,酿出来的酒味也愈见醇厚。1980年代风行的大吟酿,就是精米步合50%以下的纯米酒,米心质量精纯,风味浓郁诱人,台湾也很快跟上这一波流行,随处可见各种酒厂纷纷推出自家的大吟酿。
我必须要将之正名为日本酒,实际上,台湾坊间很多代理商也都在做这件事情,因为日语就是用“お酒”或“日本酒”来称呼我们所认知的清酒,而跟清酒相对的,叫做浊酒,是一种更原始,在中国古籍都能见到的一种酒款。但因为浊酒口感特殊,酸味较明显,所以见仁见智。像我自己就不是特别爱喝浊酒,偶尔浅尝可以,要喝下大半杯,就有点苦手。
当年走访京都伏见,酒水之乡,见识到山好水美酒自甜的境界,连空气都仿佛飘逸著一层酒香醇厚,不夸张,真的是随处都能买到喜欢的酒,包括手工酿的限量版苍空,我都买了两支回来。谁能想得到,伏见大小酒造今日却是坐困愁城,眼看著去年冬日酿下的酒,碍于疫情不断爆发,销售量直直下滑,连月桂冠都要暂停原本的酿酒生产线,就跟全世界所有酒厂一样,配合政策,推出高浓度的酒精消毒液。
疫期线上饮酒会
酿造日本酒的杜氏,搭上用网路视讯设备在家办公的顺风车,串联各种的网路影音平台,举办“オンライン饮み会”(线上饮酒会),先由厂商和店家示范如何使用视讯的方式聚会喝酒,连附近的居酒屋或烧肉店的老板也会趁机业配,推广零接触外送的服务,萤幕前的人互相干杯,网路饮宴成为一代风尚,想一起小聚的朋友们,在家里透过视讯的方式继续举办各种宴会。已经自肃在家好几天,酒虫痒得不得了,又想赶快见到朋友们的酒客,很快就学著申请帐号,登录视讯平台,网路饮宴瞬间遍地开花。疫情会变,情意不变。
日本酒通常也不会单喝纯饮,还会配点小菜,小钵小碟的各种小菜,随著风土民情的不同,配上不同的酒,就有不同的风味。例如我在京都喝酒的时候,有些店主附给我的小菜是米糠酱菜,一点点果酸的气息,很能提点出日本酒的甜味;或是点一盘卤得软烂咸香,入口即化的牛筋,就著日本酒的谷米香气,仿佛有一种吃著液态牛丼的错觉。
我还喝过配豆腐的酒,店主自制的绢豆腐,用柴鱼跟昆布高汤熬煮入味,看起来只是寻常豆腐,吃一口就香气扑鼻,配上带有气泡的日本酒,是非常特殊的经验。
但现在哪里都去不了,我只能把冷藏库里的韩式泡菜、超商的关东煮黑轮、上次红酒派对剩下的起司拿出来充数。酒已然失味,菜也不对盘,等待干杯的日子,好漫长。
家里只剩一瓶獭祭23、一瓶农口尚彦的吟酿,舍不得开了;好在前年自己做的清酒还有几十斤,味道倒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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