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这本小说吗?
“他们说想要做一个剧本,问我有没有看过这本书。”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以下简称《孩子》原著)在2014年出版的时候,陈慧翎就看过,且被它深深打动。“所以当蓓华一讲,我都还没有看到他们要做什么样的剧本,我就跟她说我一定要拍,然后我想从剧本阶段就开始参与。”她和剧集监制于蓓华在2010年曾合作《那年,雨不停国》,以莫拉克风灾为背景,“这一次的合作其实跟上次有点像。”
陈慧翎的导演经验从拍纪录片开始积累,“纪录片的导演其实跟编剧没什么两样,不管是摄影编导剪辑,整个故事构成都是在你身上,所以我觉得要说出一个故事之前,我必须得把整个故事都搞清楚才行。”她的前两部戏都是自己写剧本,认为导演对一个故事的理解,或是对一个角色的理解,的确必须得经过全盘的思考。所以她想从剧集版《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以下简称《孩子》剧集)最初就加入这个团队,“我没有办法一拿到本,然后就按照本直接开始拍,因为我觉得导演必须要消化剧本,而且必须要以导演非常主观的立场去刻画角色,然后去了解整个剧本的架构。”
《孩子》原著第一版由网络与书出版社率先推出,经出版社介绍给文化部的出版与影视跨产业媒合平台,平台把书介绍给各个电视台或制作公司。2014年有一批书来到公共电视,于蓓华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作者关切的命题和公视的方向很契合,我们惊觉这主题在台湾是一个很值得被讨论的现象。”2016年1月,她与书的作者吴晓乐接触,顺利谈下了改编事宜。
“你可能也看过一些报导,我们的预算似乎是全世界最低的,所以在有限的预算中,我们必须满足不同制作戏剧的策略。”于蓓华认为《孩子》剧集是一个比较偏重教育议题的新剧,可能就不是商业体系会去重视的题材。公视在十二年前有《危险心灵》,以学校体制为主题。因为公视机制的特殊,他们的选材也与商业体系有所区别,持续关注的议题还包括女性,劳工,儿童,或是青年。
陈慧翎曾经有过商业电视的经验,曾在中国完成了《左耳》电视剧版,因为审查的缘故,这部剧至今未播出。“中国的资金比台湾雄厚很多,我可以得到的资源很多,然后剧本的完成度也高,剧本写的我也都拍得出来。比如说今天剧本写千军万马,我的确可以拍出千军万马,可是在台湾你就可能要思考千军万马我要怎么拍,那不如改掉剧本,因为这一句拍不到,我们没有钱没有时间。所以我并不会觉得在商业的操作底下就会减损专业的表现,相反的我觉得那是一种学习。”有机会操作那么大资金以及那么庞大的案子,陈慧翎觉得自己回来做《孩子》剧集这样的案子,会有是一个加分的效果,“你对于很多,不管是镜头上的运用,场面的调度,都有可以学习的地方。”
谁不喜欢爱情呢?可是这剧本不能这么思考
《孩子》剧集一开始发展的时候,还是在按商业的路子走。
“亲子关系其实在过往台湾的戏剧当中都被当成一个背景,或者是说被当成一条支线。如果是它是主戏的话,通常都会走那种温情路线,撒狗血路线,最后会有一个很正向的结局。”陈慧翎觉得在现实生活中其实有很多黑暗面,或者是有很多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存在很多很扭曲的亲子关系。
拍摄团队拉出了一条家教的线索把好几个故事串起来。“大家说一定要有爱情。”陈慧翎曾听过商业电视台老板说,没有爱情就没有收视率。他们想让这故事里的家教老师也谈个小恋爱,“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现在社会每个人压力这么大,看戏我不过是要求个娱乐,为什么要做让人家看了不舒服的戏?”
“但走到第七第八集的时候就开始觉得很多地方不对劲,”于蓓华和陈慧翎决定放弃这个本子,“我们想要讲的主题都讲不清楚,两条线有火花的地方越来越少。”
这一个被放弃的版本让他们花去了许多时间。虽然商业作品最大的意义可能就是赚钱,陈慧翎觉得这个案子不能按照商业操作手法去做:“我之前拍过一些商业剧,不论台湾还是中国大陆,很多时候要求的都是数据。”出品或投资方会用大数据对一个剧本评分,主角在第一集的第几分钟出现,它必须发生一个什么样的事件,演员的粉丝流量等数字最后都会成为评判一个剧本是否通过的重要根基。
长居北京的中国电视剧制作人王启旻透露,如果电视剧集由OTT平台参与合制,平台可以提供的数据甚至可以生成观众弹幕文本,借由弹幕中的关键字,制作方可自行分析观众在讨论什么,各种情节设置对观众情绪的影响。
原本《孩子》剧集要在2016年年底播出,陈慧翎在夏天健康出现问题,等疗程结束之后,原本12月上档的压力没有了。于蓓华决定重新思考剧的设定,认为可以参考BBC的剧集模式。尽管结果难以预测,他们决定将《孩子》剧集做成一个比较类型剧的剧种,每一个故事独立,但扣住相同的命题。“如果按照第一个版本拍,也不难看,但会有点对原作交待不过去,原作是那么深刻,那么尖锐,有一种使命感。”陈慧翎希望这部剧可以让大家开始思考两代之间的关系。
团队采用开放命题的方式,找了几位有实力的编剧商谈。他们拿到原著,自行选择一个故事写一个120分钟的剧本,用科幻或奇幻的手法包装说故事,全靠自由发挥。这样的创作自由度在两岸三地都堪称奢侈。“中国几个大的OTT平台在剧集内容上话语权很强,”王启旻说,“往往聘用一个编剧,先让他写大纲和前三集,把剧本和卡司交给平台评估,如果合格就继续发展。”台湾电视台合制或委制的电视剧制作完成之后相对比较容易有通道播放,中国大陆只有影视公司制作,如果没有电视台或OTT
平台埋单,这些剧便很难与观众见面。在OTT平台之外,中国影视公司内部的策划人员也很有话语权。编剧余飞曾经连续在微博和公众号撰写文章批评,这些策划人员未必是剧本创作的专业人士,却因为公司架构的关系,可以左右电视剧的初期发想和创意。
他们担心它的娱乐性够不够
《孩子》剧集制作人巫知谕说最大的困难就是定调。一旦剧本慢慢出来,大家抓到一个方向以后,整个制作就开始顺畅起来。另一难点是,若要将类型剧加入科幻元素,制作费用势必也比写实剧更高。《孩子》剧集一开始打算筹备十四集,碍于预算下修到十集。
这部剧的费用公视一开始设定在写实调性,后来因为创意发想,转为类型剧拍摄之后,之前的预算便不足够了。“其实公司这边也是有跟上层再去沟通,然后也有争取到一笔钱。但是对导演来说,她还是会觉得是不够的。就是以她拍摄的企图,我们也有试着要去透过别的管道找资金,当然有一些制作公司愿意资助我们,可是费用并不多,真正的我们想找的电影公司是有在考虑,但是一直没有给我们答覆。”巫知谕坦承这部剧找资金的过程并不顺畅。
“公视最成功的例子是之前的《麻醉风暴二》,因为有口碑,《麻醉风暴一》已经做得很好了,所以《麻醉风暴二》开始开拍就已经往合资的路上走,在计划上理得很清楚。”因为《麻醉风暴一》的口碑,所以找资金的时候相对容易,很快就有一些平台有购买的意愿。
《孩子》剧集的议题更严肃,剧本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接触到的人会有点担心它的娱乐性够不够,或者是很多商业方面的考量。于蓓华为此也很遗憾:“曾经设计不少的特效我们只能舍弃。”
尤其在制作途中,团队认为《孩子》剧集有制作4K版本的潜力,于是将制作加码到了4K。当提到4K拍摄规格的时候,曾经设计的特效变得又耗时间,成本也高。团队只能在有限的预算里尽力。难以搭景又要拍出科幻效果,他们就去借一些意想不到的场景做实拍。“其中唯一搭景的是《茉莉的最后一天》,”于蓓华说,“你可以看到里面实验室这样一个场景,剧组努力去营造出来,让它在戏剧的呈现上面,不会让观众一下觉得这个好假。”
于蓓华希望台湾有好的投资进来,让团队去尝试建立商转机制,“不过我们是非营利电视台,如果要去改变产业生态,或者把产业建立起来,这不是公视能够去承担的。”
“台湾电视戏剧的环境现在到了谷底,我觉得就可以开始乐观了。”陈慧翎笑着说。她在文化部HD辅导金的评审过程中看到了一些很不错的剧本。“环境很恶劣,没有错,可是如果有人肯努力,我觉得还是会有机会。而且毕竟在创作上来讲,基本上在台湾是比较没有包袱的,很多题材都可以做,很多议题都可以讨论。”
而在税务问题席卷中国影视制作之前,尽管中国生产的电视剧总量连年下降,四大卫视(湖南,江苏,东方,浙江)给出的单集制作费最高达到400万人民币,OTT平台参与制作的剧集最高可以达到一千万人民币。制作方大量调研根据热度和搜索量,从起点,晋江,腾讯阅读,爱奇艺文学,网易文学,潇湘书院的点阅量前十购买IP,希望炮制出受观众欢迎的戏剧节目。
为什么我们没办法做得和美剧一样好?
Netflix买下了《孩子》剧集的全球播放权,7月7日开始在泛亚太地区每周与台湾同步更新。在《孩子》剧集之前,公视已经有与HBO合作《通灵少女》的先例,Netflix也曾先后从中国买入《河神》《无证之罪》及《白夜追凶》,从香港买入《反黑》。“我觉得它对台湾的市场还在广泛的了解,它在看台湾的创作能量。”于蓓华跟Netflix接触,将公共电视两年来的作品都给对方看了看:两部《麻醉风暴》,两部《他们在毕业的前一天爆炸》,《一把青》等。一开始谈的剧是《返校》,《返校》之后又谈了《孩子》。
“对平台来说,制作剧集是它们积累会员数的工具。”瀚草影视总经理汤升荣说,“投短剧的风险相对较小。今年爱奇艺的年度大会也在讲,相比过去中国制作的长剧,他们希望能做更精品化的东西,播放平台很明确看到了这个趋势。”
《孩子》剧集团队一开始就非常积极争取Netflix这样的国际平台。公视总经理曹文杰坦承希望利用公视目前已有的原创戏剧,努力行销到国际平台,“我们是主动出击,知道Netflix大概的运作模式,负责购片的人是谁,我们知道整个网络情况是怎么样,所以我们就告诉他们说我们有这个,你要不要。对Netflix以外的平台,我们也经常把我们的东西给他们。”
与Netflix商谈时,《孩子》剧集还在后制。“我们当时用高压教育,分数教育制度如何影响亲子问题做主题,剪了一个大概十几分钟的片花。然后我们也有很强调剧里面的轻科幻元素,或者是有一点点魔幻写实的元素。”巫知谕和团队还剪出一个三分钟版本在卖片时播放,如果对方有兴趣,再拿出更多片段。他们从一开始就认为,《孩子》的题材没有文化界线。Netflix也根据不同的市场,对这部剧用了不同的行销手法。于蓓华强调:“台版《黑镜》这个说法其实也是Netflix提出来的,他们也发了台湾版的宣传稿。”Netflix在台湾以外的市场,也有自己的宣传策略。
“公视这些年的作品制作费非常高,必须要得到好的回收,所以必须要再打开更大的市场。”汤升荣指Netflix的剧集版权面对全球市场,可以把单集制作费拉到比较好的状态,台湾剧集无法像日本那样做到自给自足,不卖海外版权就可以回收。“市场可以放更大,就更有可能把预算再往上调。当然回到它的制作端,它能够投入各种费用在演员的表现,或者是它的精致度,或者是说在国际视野的安排上,它可以投入更多的制作费用,因为网台的合作其实会更广泛,也会影响到说我们在戏的投入。我们如果先想到市场性,可以投入更多,会让这个戏有更好的表现。”
台湾电视戏剧目前一年大概有600亿新台币左右的广告量,在过去这两年已经起了非常大的变化。广告商将近2/3的广告费用丢到新媒体平台,电视台的广告量不断下降。“制作人必须要仰赖的,第一个就是台湾的辅导金。如果你拿到辅导金,他愿意再投资一半钱来做。或者是例外的方法,比如说他们看到了他们找的这个题材,确定有一个很好的前景,才会有有钱进来。”汤升荣分析目前台湾电视台一个90分钟的剧,可能200万新台币是一个成本上限,若是加强国际合作,这个限制有希望打破。
“把这个戏放在国际平台,旁边的戏成本会比它高很多,我们希望尽量做出质感。”于蓓华希望这是一种激励,表明台湾影视产业有能力做好的作品。《孩子》剧集第四集上架时,在日本Netflix冲上人气剧集第一名。
看到网路上美剧,韩剧,日剧在玩各种形式,巫知谕也担心台湾整个产业的环境。“他们各种类型已经做得非常熟练,可是台湾在制作上一直很保守,我会更焦虑我们能不能再往前一点,为什么我们没有办法做到美剧或日韩那么好。”
汤升荣说这几年有一些有趣的状态可以一起分享:“韩国的电影,电视和歌曲进到全世界,打的是团体战,泰国在这几年也走到了一个新的状态,他们的几部电影在亚洲的市场很受欢迎,尤其是在中国还有台湾,印度也有进来。他们到底取得了什么样的一个可能性,我觉得这就是故事性跟独特性,它符合的是一个大家人性共同的情感,这件事情确实会在推动观众,他们会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想象。我觉得这个事情确实是我们在跟各地的人合作的时候必须共同去努力的。虽然大家的文化关系不一样,但类型片还是容易跨越种族跟族群。”
访问整理:Mia Zhong
這部劇真的非常好看。台灣的創作力量從來不容小覷。加油。
戲劇本身的節奏感是個有趣的話題,在內地影視剛發展那幾年,去看他們的喜劇,學習了港台的「鬧」,但明快不起來。《步步驚心》由香港導演操刀,我以為取勝關鍵是「快」,但這個「快」和「慢」不僅僅是技藝,而是藏身創作者體內的經驗節奏——一種都市的、商業的、直指核心的生活即奏。這個節奏可以直接轉換到超凡脫俗道骨仙風的仙幻世界,神仙們不苟言笑但智慧卓絕行事果決,酷斃了。由香港導演林淑芬操刀的《花千骨》和《三生三世》碰巧都用了台灣男星做主角,這種都市感的挪用如何取悅了內地觀眾的心,便值得探究了。換一個內地導演是快不起來的。同理,《孩子」或台劇的「慢」就不那麼簡單了。
若想賣海外版權,就要以美、日、韓劇為指標,則台劇的節奏普遍都太慢了,《孩子》也是,收看時須調快到1.5倍速才不至於感到不耐。此外,台劇的畫面構圖、運鏡與剪接也都還需要加強,尤其在影像魅力與獨特風格上,還有相當大的努力空間。
非常推薦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影集,受華人主流教育價值觀影響的人,絕對能引起滿滿的共鳴
又开始了,还少了一个人,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對丫,還有《一把青》。怕是大陸和香港不會拍也拍不出來的。
有錢不一定能拍出有價值的東西,沒錢不一定拍不出,這是影視創作的奇詭之處。創作者的意識、眼界和創造力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