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说过“谢谢台湾当我是一家人”的天主教神父丁松筠,今年5月底骤逝于台湾。享年75岁的他,在台湾服务整整50年。原订于6月1日领取国籍归化证书与中华民国身分证,却在生命最后一个节点与归化的最后程序擦身而过,由跟随丁松筠的脚步来台服务的弟弟丁松青代领。
80年代,丁松筠最广为人知的身份是“杰瑞叔叔”(Uncle Jerry),不但在电视上教英文,也受邀在台视演员训练班教西洋歌曲、在民歌西餐厅手挥吉他,用圣歌传教。他曾以郎士宁、利玛窦的“西洋教士”形象活跃于电视剧萤光幕前,自称“出洋相”;也制作纪录片,亲赴泰柬边境难民营拍摄“杀戮战场的边缘”,是台湾第一支关心国际难民的记录影像,募得500万台币。
在丁松筠追思会现场,他的弟弟、现年72岁的丁松青替哥哥说出最后对台湾的祝福:“我爱你们”。简洁四个字,同时也是丁松青本人,及许多从青春走到年迈的外籍神职人员在台半世纪以来,最纯粹的信念。
2016年12月,国籍法第6条修正通过后,外籍人士若“有殊勋于我国”,得免丧失原属国籍,申请归化中华民国并取得身分证。今年初,在台南伯利恒文教基金会服务的美国籍神父甘惠忠拿到身分证,成为首位受益于国籍法修正、归化中华民国的“新台湾人”。此后,许多神父与修女申请归化、取得身分证件。
“殊勋”是如何炼成的?
“神父(修女)殊勋于我国”的各县市短讯新闻如雨后春笋,最高峰落在今年8月初:台东4位瑞士籍神父同时领取身分证。
只是,少有人知悉,在这“殊勋”光环背后,是来自四面八方、分散于全台的外籍传教士,超过一甲子的深耕。这群平均80岁以上的长者,在不同县市拿到身分证,并非一句“殊勋”、一个首长“亲自授证”的场面,就能概括之。
中华民国内政部户政司统计,截至8月,全台共有27位神父与修女通过许可归化。27人之中,台东县与新竹县市各占5位,为全台比例最高的县市。
新竹教区(含桃园、新竹、苗栗)主教李克勉指出,1949年后,由于中国将大量的传教士驱逐出境,许多外籍与中国传教士于同一时间来到台湾。其中,耶稣会士主要前往新竹,在1961年初成立教区时,当地共有多达160位外籍神职人员。
“Yabay”在山区原乡:接送幼童、盖幼儿园、办夏令营
传教士们因著一股信念而来,花上大半辈子实践。1969年,人称“小丁”的丁松青踏上台湾。他与三年前落脚台北、人称“大丁”的丁松筠不同,由于热爱大自然,在1975年晋铎为神父后,选择在新竹县“男以猎、女以织”的泰雅部落生活、传教。
“神父来到我们部落后,没有把自己当成地位很高的人,都跟我们站在一样的地位。”现年50岁、从小与丁松青熟识的泰雅族传道员叶静娟这么形容。
清泉部落位于往雪霸国家公园的出入口,在早期交通不便时代,清泉部落遗世而独立。早在40年前,丁松青就来到部落,这一耕耘,就没有离开。
“喝酒醉了想找他讲话、办喜事、办丧事也都找神父分享,”叶静娟透露,自己私底下叫他老板,但对族人而言,他更像一名“Yabay”(泰雅族语:父亲)。
“他就像这个山间的大家长,”叶静娟回忆,小孩若是没车钱去上学,他也会直接开车送小孩下山去学校,”叶静娟说,清泉部落距离山下的五峰乡公所乡立幼儿园大约13公里,早期各部落父母必须亲送孩子下山,或等娃娃车蜿蜒1到2个小时接送。天气不好的时候,孩子们甚至无法上学。
她回忆,在那个对外交通尚属封闭的年代,邻近几个部落的妇女,纷纷向丁松青提及孩童上学路途遥远;放在家中又无人照顾,“就这么一句话,神父就说要来成立幼儿园。”
在距离清泉部落约8公里的圣心托儿所位于高峰部落,原是一处废弃的教堂。历经一年的整理与募资,1998年正式招生第一届学生。叶静娟说起一段趣事:“我们的神父很固执。申请的时候,他不会把资料送上去后就回山上等通知,他会在公所问,现在公文签到哪了?公文到哪,他就跟到哪……。”
19年来,五峰邻近部落陆陆续续又成立了五峰国小、花园国小、桃山国小等公立附设幼稚园。而圣心幼儿园始终学费全免,让邻近部落无力负担的父母在孩子学前教育阶段有喘息机会。直到今天,丁松青仍定期前往,教授美语。
清泉天主堂静静立在南清公路旁的山壁上。教堂两侧,由丁松青与叶静娟的丈夫雅威(施因辉)共同创作的彩色镶嵌玻璃,如今成了观光客必访景点。
但叶静娟说,丁松青更多艺术作品其实是卖给了“恩人”-在神父与修女的语境中,“恩人”指的常是愿意资助教会服务项目的人士;而这些在清泉所募得的经费,多用在部落中粉刷油漆、整理每年台风过后的路面、维持街道整洁。
“神父的想法是尽量不要打扰人,用我们的劳力与作品去赚钱,而不是纯粹募款,”叶静娟说,青壮人口外出比例愈来愈高,但山道两旁的屋舍却不见萧索气味,原因是在丁松青主张之下,大部分房屋都已重新粉刷、整理。
“我们不希望外人进到部落中,认为这个地方是没人的废墟、方便做坏事的地方或是工寮。希望族人有一天回家了,会感受到这个地方还是个家,”她说,既然是家,就该是完好的。
叶静娟说,原乡的社会形态、经济活动都在改变。在过去,小孩能念完国中,就要给家长掌声;现在则是念到高中、大学后,举家移出部落。清泉天主堂迄今每个暑假举办夏令营,让青少年有地方聚会、听道。
五月底,“大丁神父”丁松筠辞世。“村里的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我们自发性包两部游览车去台北陪伴小丁神父,一路南下送大丁神父到彰化静山长眠。”叶静娟红了眼眶,谈起部落中每一家都曾受到丁松青关怀,现在丁松青家中“有事了”,这群家人就“给他靠、跟到底”。
竹东天主堂:“把孩子一个一个捡回来”
从新竹县各原乡进入山下城镇,第一站就是竹东镇。竹东无玷圣母天主堂位于传统客家菜市场旁,原是客家聚落,叶静娟常下山与在竹东天主堂服务的林宝贵交换族人信息。
林宝贵是新竹县尖石乡那罗部落的泰雅族人,从小便在尖石天主堂长大。57岁的她是第一波从山上到“外面”念书的原住民子女,而竹东这个客家庄便是少时离家、返家的必经出入口。
“没想到,我长大后会在这里一待20多年。”林宝贵求学时主修护理专业,短暂做了一阵子护士,就决定“回乡尽孝道”。而今,她与比利时籍的高立良神父一起在竹东天主堂服务。
“峨眉、秀峦、北埔、竹东、下公馆、新光……,”高立良受访时,细数自己踏过的足迹。
高立良在1994年来到台湾,除了一开始在高雄、台北度过求学阶段,大部分时间都在新竹县的部落与乡镇,守备范围极广。他担任竹东本堂神父10年,始终推动著不同族群和谐互动,以及让泰雅族原住民得以安身立命。他习惯将重要事情不断重复:“一个文化要跟别的文化来往,才会更了解自己的文化”。
竹东过去曾是泰雅族的狩猎场,清代以降,陆续有客家人前来垦荒,逐渐以客家庄闻名。“原住民来到城市的挑战很多,”林宝贵语重心长:“离开原乡、离开部落长老,在城市里没有部落,人群都分散,我们心理与外在环境的诱惑,时时刻刻都在拉锯。”
在山上,族人靠天吃饭,有地有果实就有得吃;若是贪杯误事,部落中有长老随时训诫,严守伦常。但林宝贵说,到了6、70年代,原住民开始前往都会区发展。原乡的生活型态不再令青壮年留恋,为了下一代的教育环境与文化刺激,成了族人离乡的推力。
前往城市,并不是美好生活的启动按钮。城市原住民希望达到心中“更好品质”生活,追求的过程,却不如预期中的单纯、轻易。工作不顺、适应困难、经济负担、家庭关系紧张、争吵不断……,许多人离开家乡后,距离初衷愈来愈远。在竹东镇街上,开始聚集这些失意父母的下一代,游荡无措。
林宝贵和高立良见状,矢言将这些孩子“一个一个捡回教堂”。不只做课辅,更多时间是替孩子们做心理建设,“生命教育才是重点工作,”林宝贵说,某些父母与孩子的心中都有黑洞,需要长期陪伴才能弥补。
其中,已推动10多年的“竹东天主堂暑假夏令营”,是最能看到陪伴成效的活动。让孩子放掉3C产品,在教堂中与友同乐,度过漫漫夏日。
“孩子都渴望有人陪伴与照顾,”高立良坚持,教会所做的教育工作并不是教孩子“读书”,而是教会他们“负责、分享、帮助别人。”
10多年的深耕,有了成果。高立良说,在几个老神父的努力与“严厉”之下,不少原住民下一代渐渐摆脱自卑、不如人的情结,青年们也逐一考上父母辈所认可的公职。而泰雅族在教会中喜好唱歌跳舞的活力,也逐渐感染客家族群。
目前,竹东天主堂每周日的弥撒,新增了各5分钟客语与泰雅语的读经时间,让不同族群有机会在“与神交流”的仪式中,更贴近对方。
“改变是辛苦的,但需要开始”,高立良自称是“种树人”,撒种不求成功,但求创造出一个正能量的场域,有机会发生更多好的可能。至于要不要做下一个申请归化的外籍神父?他笑说:“这应该是很多贡献的神父跟修女才能去做的事。”受访完的当下,他正要赶去为一个少年往生者祈祷。
北大堂:菲律宾籍移工的“家外之家”
在苗栗竹南镇京元电子厂工作的Jayson,每个周日早晨都会搭乘客运前往新竹市北大堂做弥撒。七月的第一个周日,他的妻女从菲律宾来到台湾,他带著家人到此,聆听神父讲道一小时。
“很多人都是在工厂上完晚班后,宿舍洗个澡就来做弥撒”,已在台湾生活18年,北大堂服务6年的菲律宾籍修女魏喜乐说。北大堂全名为“圣母圣心主教座堂”,因座落于新竹市中心的北大路上,所以以“北大堂”惯名之。北大堂距新竹火车站、客运站走路约10分钟,每到星期天早晨,菲律宾移工从四面八方往北大堂集中。
1990年代起,台湾开始引进东南亚移工,不少人落脚新竹科学园区,在大小厂房内工作,北大堂也开始英语弥撒的服务。起初,每周日约有700人的群聚;到现在,每周日必须举办两梯次英语弥撒,往往在第一梯次,教堂就会爆满,一满座就有2000人,其余挤不进去的移工,则排到第二梯次。
魏喜乐说,天主教是菲律宾的主流信仰,菲律宾人到海外打工或是结婚,通常一定先询问朋友,去哪里上教堂最便利?“我们就是一个家外之家(A home away from home),当同胞思乡,需要朋友、需要信仰,我们就在这里欢迎他们”,她说。
除了心灵庇护,北大堂更接地气,对移工时时更新“劳工权益”。“每个弥撒开始前,我们会先用母语跟菲律宾移工说明现在的劳动权益法规,有的人可能刚到台湾,他们不懂中文,在菲律宾时也并没有习得足以在台湾使用的相关信息,”魏喜乐说。
与众多来到新竹已半辈子的神职人员相比,35岁的菲律宾籍神父柯牧年才刚到新竹服务满一年,负责新竹教区所有英语弥撒与劳工教育的时间。此外,他也参与每个月一次的劳教会议,与桃竹苗神职人员讨论台湾现行劳动法规、组织倡议活动。
除了在教堂内做弥撒抚慰异乡人心,天主教在新竹市区开展的另一项任务则更为入世,“不只是福音工作,我们还有其他社会服务与处理安置的任务”,柯牧年说,周间常前往移工的员工宿舍,陪伴无法周日外出的移工做弥撒;此外,每到周二,个案管理人员还会去监狱拜访移工,有人陪伴倾听,有人协助移工回家。
深耕一甲子,回应时代需求
天主教在新竹地区扎根超过一甲子,虽然在台湾各地传道史而言并非最久,但一座座在山间城乡的教堂,近70年来安静的见证著汉人、泰雅族、欧美神父与修女、亚非神父与修女、菲律宾人、越南人等族群移动。
在60年代,天主教在新竹曾同时有近200名外籍神职人员、上万名教友,而如今原汉人教友减退,更多了东南亚籍的异乡人接近教堂、补充心灵食粮。第一波来自欧美、由中国转进的外籍神职人员虽渐渐老去,教会也开始向亚洲、非洲招募年轻神职人员,现在共117位外籍神职人员,仍在岗位上努力。
李克勉指出,若询问神父与修女为什么会落脚新竹?为什么会从事幼教、身障、老人、移民工等社会关怀服务?他们多半会回答:“这天主的安排”,并不是精心策划的结果,而是回应每一个当代需求,而后绿树成荫。
李克勉也坦言,对于外籍神职人员而言,拿到台湾身分证并不是来服务的必要目的,但是拿到证件等同于又多了一分多他们传道的认可,无论是多冷静自持的神父或修女,在申请核可后,无不打从心里的欢欣,感谢台湾政府肯定。
而今,年迈神职人员逝去,教友也纷纷前往更热闹发展的都市发展,李克勉这样定义教会的存在:“看见地方的需要,并在能力范围内,发挥所长,服务那最小的弟兄们。”
他豁达的说,如果有一天地方不再需要神职人员,或教会能量不足以支撑起最好的服务,“那退场,也是自然的。”毕竟,天主教的精神不求在一个地方长长久久,而是在每个有需求的地方,服务总会出现。
為什麼這些傳教士比許多台灣人還要愛台灣..
不仅高等院校,早期西方医疗技术得以在华传播传教士功不可没,要知道中国多少城市医院前身是教会医院啊
台湾接续上了传教士来华,中国多少高等院校前身,他们功不可没
雖不是教徒,但每次聽到這些默默為了信仰耕耘的傳教士與神父的故事,總是有種莫名的感動,並從他們的故事中,重新瞭解信仰的力量與助人為善的正向信念。相比起近日在台灣吵得沸沸揚揚的宗教收錢疑雲,能夠堂堂正正的為信仰幫助別人,或許也是辨別對社會有益與否信仰的方法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