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尽头有码头,码头尽头有一个混凝土造的高台,高台上有一部升降机。
“叮—”升降机门开,人声,酒杯声。
我傻眼,只见升降机外,是一个古色古香大厅,西洋装潢,宝蓝色地毯。这是一个酒会,穿整齐西装或晚礼服的外国绅士小姐在谈笑风生,侍者托着鸡尾酒在穿来插去,衣香鬓影,厅侧还坐了一小队弦乐团,拉着不知莫札特还是巴哈。
“出去吧。”苏珊轻推我的背。
衣衫不整的我们穿过大厅,特别碍眼,却没有几个人看见甚至察觉我们的存在。我们要么是披上了《哈利波特》中的隐形斗篷,要么是这群权贵,他们所站的位置根本不可能看见蚁民如我的存在。
此时,老爸一指挂在墙上的金属徽号,港英政府。
“我认得这里!”他诧异:“我在电视上见过!”
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了,偏厅尽处一条往下延伸的楼梯,那地方确实眼熟。电视新闻中,行政长官见记者的地方,仿佛就在那,只是角度反转了,我们正站在片段中的背景位置……
我和老爸同时喊道:“礼宾府!”
难以置信,地底隧道居然直接贯穿了礼宾府!
这么一来,苏珊刚才所说什么总办公室,该就是指这里了。
打从一九八四经历开始,我的遭遇没有最离奇,只有更离奇。连国家主席和天朝核心我也踏足过,还有什么能够吓我一跳呢?
这时,我们走到了酒会的核心位置,一张放满了糕点的小茶几旁,一个穿着白色礼服,头发花白,双眼圈有点深,似是好久没有睡过的高大外国老者,正在高谈阔论。他旁边有几个宾客一脸认真听着,未几同时讪笑,老者似是刚说一个好成功的笑话。
毫无疑问,苏珊领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这老者。毫无疑问是个非比寻常的重要人物。
我们靠近,几个宾客再没有视而不见,而是识趣退开。老者却一脸没所谓:“不!请别介意!我们说的也只是点破事儿。”说的当然是英语。
一如礼宾府的装潢,这老者好眼熟……
“他。”真切活在这年代的老爸一看,紧张得结巴了:“港……港督……”
其实我也猜到八九,特意来礼宾府,我们要见面的当然是港督本人。反正打从一九八四经历开始,我的遭遇没有最离奇,只有更离奇。连国家主席和天朝核心我也踏足过,还有什么能够吓我一跳呢?此刻如说他是外星人,要我惊讶,也是强装出来的了。
我的问题,只是不知道一九八四年的时任港督,到底是哪位。
老者慈祥一笑,伸手:“何先生,闻名不如见面。我是爱德华尤德。”
对了,尤德。
对我来说,他只是某些公园或凉亭的纪念代号,以及曾经出现在小学常识书中的一个名字。不,如果没记错,他是唯一一个在任内逝世的港督。
“幸会。”我尽量保持镇定,握手。
尤德跟老爸和德雅打了招呼后,又介绍了旁边宾客,都是政府权力阶梯的最高层,以及从英国远道而来的特派大使等。其中一名华裔男子,自称是警察政治部的主管。我还想起,自己当日在域多利道白屋里的遭遇,不堪回首。
“长官。”苏珊向那人点头,二人当然老早认识。
刹那间,整个礼宾府也传来了掌声,包围着中间的我们仨。这掌声于我来说简直是虚伪的声音,我怒火中烧,拳头不禁握紧。
这时,其中一个握着酒杯的外国妇人,带醉笑问:“爱德华,告诉我,又是你们和中方的那个小游戏吗?”
尤德轻举拇指:“正是。而这三位,正是被时代选中的人。”
宾客们又再讪笑,我实在不知道有多好笑。
他呷一口香槟:“游戏快要来到尾声了,我们终于见面了。从一开始,这名聪明又能干的年青人就成为了我们的主角。他历尽艰辛,从找老爸到找女友,从上九龙城寨到上北京,他就像游戏中的主角,就像一颗棋子,在这个庞大又微细的小游戏中撞来撞去,身不由己……我在这,向您致上最祟高的敬意。Well done boy!”
尤德说罢拍手,其他宾客跟着一起拍。
刹那间,整个礼宾府也传来了掌声,包围着中间的我们仨。
这掌声于我来说简直是虚伪的声音,我怒火中烧,拳头不禁握紧。
大概港督身边总有几个保镖,我的拳头还没握紧,宾客中有三个男子已窜出,把我按住。还没意识过来,我已被按在地上。
“不!”
尤德一叹,即放下香槟杯,伸手扶起地上的我:“他们可是贵宾。”
我忍不住叫:“虚伪!”
大伙儿都静了,看着我不顾仪态,有点儿情绪崩溃地大叫:“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卷入你们所谓的一切!你们为何硬要把我拉进来!我!张德雅!我老爸……我们只想回家!”
最后一叫我尤其叫得大声,大得叫整个厅都安静了下来。
不知何时起,连弦乐团也停了。
高官权贵都看着我们,看着我,宛如外星人观赏一个未知生物般奇异。
我骂得兴起,根本不理他们是何许人:“骗子!离地!丧心病狂的怪物!你们把我们的生命当什么了?!你们把我们的人生当什么了?!你们凭什么任意操纵我们的人生轨迹,凭什么要我经营这一切?!我根本不想!我不想!”
不然真难找到下台阶,全身而退。
可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全身而退,反正都到这田地了。
我的怒火没被冲熄,却宛如遇着一个更大的突发事件,顷刻间,一切都变得空白了。
德雅和老爸轻拍我的肩膀,大概是提示着我要适可而止。
然而被骂的目标,这英方的最高领导人,他只黯然看着我,像在替我无限惋惜。片刻,他终于开口:“要你们经历这一切,我,和我们,都感到很抱歉。非常非常的抱歉。”
下一秒,他屈膝。
跪了下来。
霎时间,犹如英剧中的画面,礼宾府内的一干人等,从最高贵的绅士女士到站在走廊角落把守住的礼服保安,他们一看见总督跪了下来,也都依着干。
几十人就这样低头于我们仨的脚下。我的怒火没被冲熄,却宛如遇着一个更大的突发事件,顷刻间,一切都变得空白了。
“……”也没想到到底说些什么好。
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与计谋中,尤德忽然抬头,看着我们。
“重点是,这场游戏快结束了,尽头将至……”
他的眼神是奇异的光芒。
“拜托,你们只差最后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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