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翔:春天里的我们仨

我们在荒野留了影,定格了一个美丽下午的探险。
图:Wilson Tsang / 端传媒
风物

[天光前告白]生命中那些不可捉摸、不停变幻的形而上或下的情感与性感。

图:Wilson Tsang / 端传媒
图:Wilson Tsang / 端传媒

“第一次见 M,感觉到一种纯真的气质,眼中闪烁着少见的热情,长得俊朗,说起话来爽朗顿挫,脖子上是一串项圈,挂着两把钥匙。在剧组中,他是男主角,最活泼,也最受欢迎。虽然闲时很随性,但一到上戏的时候,他却比谁都入戏,演得很到位。他时常哼着小调,接受新的挑战。

“M 宣称,受希腊神话和庄子哲学影响最大,从前者获得执着和热情,从后者则获得轻松和顺其自然的处事态度,对自己的喜怒爱恶,完全由自己的直觉来决定。据称,他用热情影响他们大气系的很多人,好似心理医生一般,开导了那些迷茫的人。在排戏之余,我们常一起聊天,我们谈得很多,对往事的回忆,对爱情的感想,无所不谈。

“那段日子以后,我已深受 M 的影响,这点最早被 W 所发现,后来我才恍然大悟。我一下子变得很爱说话,说的普通话也不再僵硬可憎,变得圆润可亲,能传递感情了。更重要的,我的心灵愈发地、强烈地追求起轻松了。我深深感到,以前的自己,总有一张网把身体网住,有一块铅把心挂住。终于,我有了一种强烈的心情:宁愿自由地死去,也不再压抑地活着。”

夹在尘封的日记中,这一段当年的描写,特意用宿舍合买的286电脑打字,然后去打印店,花了钱,印在一张裁成两半的白纸上。当中也出现了 W。可见,是在跟他分开之前的事。

终于,我有了一种强烈的心情:宁愿自由地死去,也不再压抑地活着。

那真是一个春天的来临,泥土丰沃,雨水充足,M 带着我勇敢地私奔。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M 不知从何处找来一辆三轮车,已有点破旧。他载着我,在空荡荡的校区游荡,骑了好几个来回,也不知为了什么,就像小孩子发现了新鲜感,连纸皮都是有趣的。

在路上撞见正去浴室洗澡的联医宿舍女生,也是英语戏剧的导演。她瞪大了眼,半是讶异半是嫉妒,似笑非笑,看着我们从一堆女生面前大摇大摆、快乐无比的飞骑过去。

坐三轮车上的我,迎着傍晚的彩霞和风,心里涌起说不出的踏实和自豪,从来没有这么骄傲过。

除了希腊神话、庄子哲学,有一次 M 还隆重地引介了英国的罗素给我。他说,“中国人不尊重逻辑和理性,所以落后。我们要补课。”

想起 W 热衷的尼采、叔本华和黑格尔,我这个文科生顿时哑然失笑。

她瞪大了眼,半是讶异半是嫉妒,似笑非笑,看着我们从一堆女生面前大摇大摆、快乐无比的飞骑过去。

“你一个研究气象学的,还真是旁观者清啊!鲁迅战胜了胡适,所以我们民族经历了非理性主义的灾难,知识分子全都上当受骗,被自己编织的网践踏了。”

在那健康的肉体下面,轻松而活泼的精神世界里,有古希腊,有庄周,还有罗素。因为这,那学期,我选修了古希腊戏剧史、中国哲学史的课。

石头城大学的大气系,从民国初年就非常出名,许多气象学家都从这里毕业。M 给我介绍大气系的男生们,像是介绍一大家子亲戚一样。我喜欢去串门,也像是探访一个家底殷实的大户人家,虽然风光不再,也没了那份傲气,但依旧存留着底子里的厚实。这跟石头城是一样的。

他们大多来自北方或西南,少有江南的,给我一份新鲜的接触。虽说石头城划江共治,也能吃到辣子胡椒,但还是留着江南的脂粉气,金陵秦淮河边吟唱的小调,也依旧是吴侬软语。W 来自距石头城两小时路程的江北县城,也是一半的江南味道,红妆粉肤,心细如丝。文学院也以江南生源为主。

但大气系的男生们,明显不同,那股待人接物的气度,是偏向于率性,不计较穿着打扮,性情从来由心而发。M 虽出自西南地柳州,但却与他的东北女友一样的北方味道。

在浮浮沉沉的未知中,这叶小舟,及时救济了我的孤苦伶仃,带着我去了一个春天的境地。

M 和他的男生们,别开生面。他们在宿舍健身,抽烟谈天,大声争辩,他们对 M 引介我这件事也一点不以为奇怪,要是放在文学院,恐怕早已议论开去,就像 W 所受的蜚语。不仅不介意,他们还十分好客健谈,日子稍久一点,就当了是自家人,在宿舍无人时撞见我,也只管匆匆打个招呼就去教室自习了。这么大的嫌疑,放在文学院,也是不可想像的。

L 是大气系另一个巨蟹男,辽宁人士,留着密而短的胡茬子,戴着黑而厚的眼镜,头脑敏捷,声线浑厚,在高中早早就有了女友。很多年后,M 和 L 都各自娶了他们当初的女友。许是因为这样,他们的友情,在确定了的爱情大气候中,反而是被自励着多些姿彩的。也许,在他们眼中,我这个文学院的正受着伤的柔弱小苍蝇,胡乱飞到他们的园子里,倒成了带着异香的小蜜蜂,打点着他们的苦闷。

我们仨,不知不觉打成了一片。有一次,相约去后山探险。拄着竹杆,穿着长筒黑雨靴,以防蛇虫。阳光下,金灿灿的油菜花,在老家当成经济作物种在农田,在这里却满山遍野,沿着河边,不加打理,疯也似的长着。我们在荒野留了影,定格了一个美丽下午的探险。

爬完山,去校外的农家小炒喝酒吃饭,聊到兴起,说不如来个三结义,抽签定大小。我抽到第三,从此有了老三的名头。L 是老大,顿时得意。M 是老二。虽然年轻时豪迈气盛,交朋结拜的事似乎容易发生,但对我,在浮浮沉沉的未知中,这叶小舟,及时救济了我的孤苦伶仃,带着我去了一个春天的境地。

很快,长出芽的嫩头,开始凶猛地冒窜,动物再次出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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