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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周记:责任与爱

To my fellow Hongkongers:我们在巨大的苦难里是共同体,但我们不止在苦难里是共同体。

总编周记:责任与爱
2025年11月27日,香港大埔宏福苑严重的五级火灾,是香港数十年来最严重灾难之一,引发两岸与全球媒体关注报导。摄:林振东/端传媒

我小时候就住在像宏福苑这样的地方。十个香港人,可能有八个都住在像宏福苑这样的地方。

小学时代的香港教科书是这么写的:香港地少人多。地少值得商榷,人多是体感的:地铁站﹑商场里﹑家里的电梯大堂,都是人。晨早上学上班的电梯里,从家门口出来哼两句歌就见到电梯口有邻居阿姨,立刻尴尬地打住:“Auntie 早晨。”“阿妹,返学呀?”现在回家,看著我长大的熟悉的看更伯伯总会在我拍卡前就开门给我,笑著打招呼:“陈小姐,返屋企啦?”

没有甚么实质内容的对话,叫不出名字但熟悉的面孔,几栋或几十栋长得一模一样的二﹑三十层高楼,偶尔挂了几条底裤的方方正正的窗。放学再学完琴在黄昏的霞光中回家,空气中总有炒菜的味道。低层的邻居今晚是煮了腐乳炒通菜吗?咖哩炆鸡?蒜蓉炒大虾?好香,好饿,快回家看看妈妈煮了甚么。常撞见的,邻居的菲律宾工人姐姐刚巧也从补习学校接小朋友回家,我在电梯里自然地帮姐姐按了她的楼层,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没有住在大埔过。但在沙田读大学的时代,偶尔半夜会和同学“打的”(搭计程车)去大埔食宵夜。香港到处都不同,又到处都差不多,食宵饮酒到清晨,大埔的报贩开始在街边叠报纸,小学生穿著纯白校服半睡半醒赶校车上学,他们可能也跟他们的邻居阿姨﹑印尼工人姐姐和看更伯伯打完招呼。“细佬,返学呀?俾心机上堂呀。”“系呀,早晨,bye bye。”

一直到这周四,熊熊的火光,烧掉了我们熟悉的一切。日常的﹑无聊的﹑言不及义的﹑几乎刻板苦闷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却又无比重要的,让我们之所以为我们一切。
周四晚,我们有记者同事在宏福苑现场,和徬惶的生还者和焦虑的被困居民家属一起等消息,向消防探问救灾情况﹑起火原因;有同事在电脑前接住前线同事传来的访问录音,整理专业意见,连夜将一篇详尽﹑及时的“四问”稿写了出来,用最短的时间梳理了大火背后的围标争议﹑可能的人为疏失与安全问题。

我们也当即决定将这篇心血开放免费阅读。我们是一家依赖会员支持的媒体,但此刻我们深知身上有更重要的责任。

周五凌晨,我在确认同事发稿无碍后躺到床上。我想起同事传来的访问中那些居民的声音。那些先生﹑女士﹑伯伯﹑婆婆,我一个都不认识,一个都没见过,但在我脑里,他们跟我不知道名字但却又亲切熟悉无比的那些先生﹑女士﹑伯伯﹑婆婆的面貌身影叠在一起。他们都爱穿鲜色的薄羽绒吗?爱穿八分裤吧?在公园散步都微躬著背双手放在背后吗?他们在等的家人呢,失踪的工人姐姐呢?也是满脸笑容梳著一个蓬蓬发髻的吗?

我们在巨大的苦难里是共同体,但我们不止在苦难里是共同体,因为我们本来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日复一日的吃著同一家茶记的难吃餐蛋通,无可奈何地淌了同一滩浑水。

最后,我希望感谢这一天半间,在前线和后勤辛苦报道的同事,他们正在这滩浑水中继续采访报道。我知道这是他们的职业责任,但责任与爱,正如每个香港人都知道的--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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