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躲,二不藏」,美國紅通嫌犯的公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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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昏昏欲睡的週五下午,我接到一通讓我腎上腺素急速分泌的電話。
「你是哪位啊?在調查我的事情。」電話那頭傳來沙啞但爽快、又夾雜幾分警惕的男聲。對方的電話號碼無法顯示,但我知道他是誰:一個正被全球通緝的男人。
2015年4月的一天,華裔商人陳衞在佛羅里達州的家中用衞星電視收看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他赫然發現,自己被全球通緝了——他登上了國際刑警組織最高級別的紅色通緝令(以下簡稱「紅通」)。
中共中央紀委監察部於2015年3月發起「天網行動」,意在全球追逃國家工作人員和重要腐敗案件涉案人,指他們都是「涉嫌犯罪、證據確鑿的外逃人員」,協同國際刑警組織發出紅色通緝令,在全球範圍追捕。
「紅通」上刊登了陳衞多年前證件照,照片之下是他的本名:賀業軍。名單中下一人名為黃紅,是陳衞的前妻,因面容姣好曾被媒體戲稱為「顏值最高」的紅色通緝犯。兩人涉嫌的罪名是挪用公款。
1999年離開中國前,賀業軍是唐山豪門集團公司總經理、黨委書記,還當選了「中國十大傑出青年」、「河北省十大傑出青年企業家」。如今,他已改名為陳衞,是一家美國房地產投資諮詢公司的老闆,而且,成為了美國公民。
接到陳衞電話前,我曾調查他在美公開記錄、採訪曾與他接觸過的人。意想不到的是,與陳衞的直接交流,竟是始於文章開頭那通他主動撥來的電話。在這次通話中,陳衞老道地迴避了所有提問,反客為主核實起我的身分背景、估摸文章的傳播程度。雖然謹慎躲避媒體聚光燈,但同時,他似乎亦想利用媒體的傳播力發聲。
經過多番周旋,在紅通發布一年後,陳衞終於同意在他位於佛州莊園市(Plantation)的辦公室中受訪,端傳媒是紅通後唯一專訪他的華語媒體。始終對媒體懷疑與警惕的陳衞提出要求:不能帶攝影師、不能拍露臉照。
於是,我敲開了這位全球通緝犯的門。開門迎接我的就是陳衞本人,57歲的他比通緝令證件照裏的賀業軍蒼老了些,穿着襯衫西褲,頭髮半白,略微發福,看起來跟一個普通中年商人無異。
他並不顯得緊張,卸下了之前的戒備,自在地陷坐在會客室的沙發椅裏,拿着一個裝有普洱茶的保温水瓶,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此時的他嗓門大,語速快,豪放粗野。
「一不躲,二不藏,該幹嘛幹嘛」
「我一不躲,二不藏,電話也不換,該住哪住哪,該幹嘛幹嘛。」陳衞這樣形容被通緝一年來的生活狀態。與一般人的想象不同,陳衞並非過着不見天日、狡兔三窟的逃亡生活,相反,可以說悠然自得。
他住在佛州阿文圖拉(Aventura)一處價值220萬美元(約一千七百萬港幣)的豪宅,熱愛奔馳的他只開黑色奔馳車,偶爾打打高爾夫。他自詡愛吃、懂吃,會自己開車到超市買菜回家下廚,對美國各大城市各菜系名餐廳如數家珍。
他的投資諮詢公司也照常營業,住處和公司地址都是公開信息。只是辦公室外,不見公司招牌,正門緊閉,十分低調。陳衞坦言,生意受到了很大打擊,與幾家中國企業斷聯,多個項目擱置。「紅通」前,辦公室坐滿了人,「紅通」後,他讓好幾名員工「暫時放假」。辦公室裏有許多格子間已空置,採訪當天只有陳衞一人辦公。
「我絕對是一個受害者。」陳衞斬釘截鐵地說。
儘管受紅通打擊,陳衞並非惶惶不可終日,用他自己的話說:很淡定。迄今為止,中美的執法人員還沒有找上門來。國際刑警組織的通緝令對各成員國沒有法律約束力,中美之間也沒有簽署引渡條例,這意味着,只在美國有犯罪記錄或違反移民法的中國人,才會面臨遣返。美國一位不具名的前安全人員在接受路透社採訪時曾說,中國基本上沒有提供能證明被通緝人員曾實施犯罪行為的證據。更何況,陳衞已是美國公民。「在美國,凡事講證據,實事求是。」他說。
美方執法人員未有行動,而中方跟陳衞的接觸,目前只有一通來自河北省檢察院的電話。陳衞稱,對方表示中紀委正調查他的案件,但未說明通緝他的原因。對方還說,檢方沒有向媒體提供任何資料,只留下意味深長的一句:「至於它從哪來的,你也能想出來。」
紅通發布後,《華爾街日報》引用河北省1999年發出的通緝令,指時任河北唐山豪門集團總經理的賀業軍挪用公款人民幣100萬,轉到情婦父親的戶口,充當「分手費」。
陳衞對端傳媒說,他沒有挪用公款。「完全是胡說八道。」他激動地說。他認為,《華爾街日報》獲取的「通緝令」文件是內部調查材料,而且,據河北檢方所言,線索並非由當局直接提供。
「如果我有問題,能當選十大傑出青年嗎?如果我有問題,能夠入籍美國嗎?」陳衞連連反問,堅稱自己是無辜的。他稱,自己經過嚴密的政審,才在1998年當選中國十大傑出青年,1999年就離開中國,「哪有機會挪用公款?」
談及過往的榮耀時,陳衞尤其意氣風發。他一一展示20多年前以他為封面的雜誌、在《人民日報》等黨媒上發表的署名文章、「十大傑出青年」證書複印件。「我是中國最優秀的青年,一直在往上走的。中國十大傑出青年,是全中國評出來的。」對陳衞來說,這是他在中國取得的最大榮耀,也是洗脱自己貪腐罪名的重要證據。
而在2005年獲得的美國公民身份,不僅是他在美居留、做生意的保障,在紅通發布後,還成為了他至關重要的護身符。
一面大號美國國旗立在辦公室一角,宣示着他的美國人身分。會客室牆上掛着的兩幅大照片,一幅是時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為他頒發結業證書的留影,另一幅是他與美國前總統老布殊(George H. W. Bush)和傑布布殊(Jeb Bush)的合照。他與美國下任總統的合照,也早就準備好了。1994年,當時仍是賀業軍的他曾與時任總統克林頓及第一夫人希拉莉在白宮合影;另一幅年代更近的照片中,陳衞與杜林普並肩站在後者的高爾夫球俱樂部裏,笑容滿面。書架上還放着他與美國前駐華大使駱家輝、佛州政商名人的合照。
當我問起他與這些美國名人的關係,陳衞都會先豪邁地說:「我們很熟!」細問之下,他改口為「打過幾次球」,並補充:出事之後,跟他們都不聯繫了,「不要給人家惹麻煩」。我無法得知陳衞與美國最高層政治人物僅限於一面之緣,抑或交情匪淺。毋庸置疑的是,陳衞近期都不可能跟他們打上高爾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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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壞了,上面來查了」
自稱淡定的陳衞此前沒有預料到的是,「紅通」發布一年多來,風聲遠未平息,還越來越緊。
截至今年6月,「紅通」百人中30多人被追回,部分被遣返,部分「勸回自首」,還有人「自願返回中國居住」。
「紅通」百人中有38人被認為逃往美國,現狀各異。名錄中排名第三、前中儲糧河南周口直屬庫主任喬建軍因涉嫌欺詐和洗錢等在美國被起訴,目前下落不明,正被美方通緝。
排名第四、涉嫌貪污受賄的前河南省高速公路發展有限公司副董事長黃玉榮則在2015年12月返回中國,中紀委稱,她是「在法律威懾和政治感召下,主動回國投案自首」。
紅通頭號人物、被稱為「中國第一女鉅貪」的前浙江省建設廳副廳長楊秀珠因使用偽造護照入境美國,目前被收押在德州的一處移民看守所。2015年9月,她的弟弟楊進軍成為美國向中國遣返的首名「紅通」嫌犯。12月,中國外交部宣布,中美正在磋商遣返包括楊秀珠在內的五名「紅通」嫌犯。
今年7月,有傳楊秀珠將放棄政治庇護,返回中國。但她本人接受媒體探監時,沒有證實這一消息,僅稱「還沒想好怎麼說」。紐約移民律師李進進認為,百人名單中有些並不是貪污犯,而真正更大的「老虎」卻沒有包括在內。他的一名紅通榜上有名的當事人,今年2月成功入籍,成為美國公民。為保護個人隱私,李進進並未透露當事人姓名和入籍途徑。
「我跟楊秀珠不一樣,我沒有問題。」陳衞輕鬆地說,自己不特別關注紅通相關的新聞。「有時手機蹦出來(新聞),就看一眼。」但他對楊秀珠案的新進展並不陌生。
辦公桌案頭的兩份文件,也隱隱透露着他對「紅通嫌犯」身份的顧慮——《人民檢察院辦理羈押必要性審查案件規定》和印有《中國共產黨黨章》第一章第九條的文件,後者第一句是:黨員有退黨的自由。陳衞擺擺手說:「這些年都沒交黨費,早就不是黨員了。」在「天網」紅色通緝令上,像陳衞一樣曾在黨政機關和事業單位擔任一把手的外逃人員,共有48名,其餘人員包括公司會計、辦公室出納、支隊民警、銀行信貸員等。涉嫌貪污和受賄人員佔60%,其他涉嫌罪名包括挪用公款、合同詐騙、濫用職權、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等。
陳衞是因挪用100萬元公款而登上紅通的嗎?1999年,個人聲譽正如日中天的他,又為何突然選擇離開中國?
陳衞給出的理由是:來美國治療心臟病。他稱,在當年5月赴美治療心臟病,寫了辭職報告表明赴美目的,通過正規渠道獲得簽證,身上只帶了5000美金。約莫在6、7月,豪門集團因虧損嚴重,被大力打擊國有企業貪腐的時任總理朱鎔基責令審查。
「這下壞了,這下要出事,上面來查了。」陳衞回憶當時心境,風波驟起,不知豪門虧損的責任會被算到誰的頭上。他自稱「不願摻和這事」、不願指責老領導,順勢留在了美國觀望,希望等國內風聲過去,「誰知道,越聽越熱鬧。」
豪門集團前身是河北玉田縣一家瀕臨倒閉的化肥廠,1986年轉型為啤酒廠,經營逐步起飛,一度躋身中國五大啤酒廠行列,業務迅速擴張。1995年,法國達能集團入股豪門,是豪門經營的關鍵轉折點。陳衞稱,那是一筆不公平的交易,資產評估過低、折價出售,豪門由此欠下大筆債務,兩名前總經理先後離職,他在1997年接任總經理一職。陳衞說,他上任後進行全面審計,發現豪門因合資產生重大虧損,馬上向河北省政府報告,也正因這份虧損報告,豪門集團才引起了朱鎔基的注意。
根據澎湃新聞報導,1999年,國家審計署曾對豪門集團進行審計,發現豪門有巨額欠款,無力償還;5億元貸款開支不明,法定代表人賀業軍有重大貪污嫌疑,1999年10月起被通緝。但這與《華爾街日報》引用文書的「挪用公款100萬」罪名並不相同。
陳衞堅稱沒有牽涉這兩項罪名,只是替罪羔羊。他認為,《華爾街日報》掌握的「地方通緝令」是有人刻意栽贓——行賄官員取出當年的內部調查文件,加以刪改,泄露給媒體。而且,陳衞心中早有認定的罪魁禍首——他曾經的商業夥伴、如今對簿公堂的對手杜振增。
模範移民?還是公款慣偷?
在被全球通緝前,陳衞在美國的模範移民故事似乎就已出現裂痕。
2014年4月,陳衞的生意夥伴、掌管唐山港陸鋼鐵有限公司的商人杜振增起訴陳衞將兩人的生意當做「個人的儲錢罐」,購買遊艇、房產、珠寶等奢侈品,重施當年挪用公款的伎倆。
根據公開資料顯示,陳、杜兩人曾共組公司,投資莊園市時尚購物中心(Fashion Mall)項目。杜自稱前後注資了1.6億美元,但近5000萬美元的資金丟失;他打算解僱陳衞之際,陳拿出了一份宣稱有杜振增簽名的文件,上面註有未經過陳衞同意,不得將其解僱的條款。法庭之後裁決,那份文件上的簽名並非出自杜振增之手,但是無法判斷是誰的簽名。2015年3月,陳衞申請購物中心破產清算,他在美國的生意看似滿盤皆輸;4月,紅通百人名單公布,他在中國的往日榮耀也付諸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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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在莊園市現場觀察到,時尚購物中心的原址外觀失修、大門緊鎖,從玻璃門望進去可見,裏面四處散落建築廢料,如同廢墟。2005年,颶風威爾瑪(Wilma)襲擊佛州,購物中心曾遭到重創,主要商戶搬離,之後因違反安全條例被勒令關閉整改。2007年,陳衞的公司宣布計劃將中心改造為商、住、辦公用的多用途建築,以此招徠尋求投資移民美國的中國客戶。這個半路流產的項目設計圖,至今還掛在陳衞辦公室的牆上,就在胡錦濤和老布殊之間。
目前, 陳、杜兩人的訴訟及公司破產案仍在審理中,中心原址已被債權人拍賣。2016年8月,債權人起訴陳衞、其前妻黃紅以及二人名下公司, 指他們對時尚購物中心項目故意管理不善,涉嫌欺詐轉賬、篡奪商業機會,掠奪債權人的數百萬資產,以支撐陳衞百萬富翁般的奢靡生活。一張由陳衞和黃紅掌握的公款信用卡,從2010年至2016年,產生了約190萬美元的開銷,大多用於珠寶和餐飲消費、高檔酒店住宿、乘坐私人飛機等。
在莊園市商會主席Siobhan Edwards眼中,陳衞是一個體面的中國商人。他總穿着一身高檔西服,少不了繫上正式的領帶,開着奔馳車前來開會。他不會講英文,隨行帶着多個秘書作翻譯,低調從不談過往,出手卻很闊綽,幾乎每年都向商會捐款過萬美元贊助活動。在購物中心項目破產前,陳衞曾擔任莊園市商會董事會成員多年。而且,中心位於莊園市核心地段,上至市政府,下至市民,對陳衞野心勃勃的大計劃不僅有耳聞,而且抱有期待。在華人不多的莊園市,商界中幾乎無人不知那個慷慨大方的、即將改造莊園市的「中國商人」。如今,他已在商會和市政府「老朋友」間銷聲匿跡。
「他應該逃到天涯海角去了吧。」看了「紅通」報導的Edwards猜測說。她全然不知道,陳衞依然在莊園市辦公,辦公室離時尚購物中心原址只有幾步之遙。
曾經在法庭取證會上向陳衞提問的杜振增代表律師Lida Rodriguez-Taseff對陳衞的印象是「推諉」、「躲閃」、對關鍵問題經常回答「不記得」。在杜方看來,陳衞挪用公司資金的作為,跟當年挪用豪門集團公款如出一轍。律師稱,陳衞目前用於辦公的房產,也是用兩人公司公款購買的。
端傳媒查閲法庭資料和房產交易記錄發現,陳衞在2013年至2014年4月確有多筆大額支出,先後買下一輛新的奔馳汽車、價值61萬美元的辦公室現址、79萬美元的私人遊艇,他還與前妻黃紅購入220萬美元、約390平方米大的住宅。
陳衞否認杜振增的全部指控,他的故事版本是,杜承諾的投資款沒有全部到位,還想來討工程款抵付千萬美元的賭債。挪用公款買遊艇的指責是「瞎說」,遊艇曾屬於另一個他主理的公司,用於業務,並非個人娛樂,如今已出售。至於他擁有的兩輛奔馳汽車,「都是分期貸款買的」;居住的豪宅則是「借弟弟錢買的」。他最初用他與杜振增的公司資金購買辦公室現址,但他之後「從朋友處借款還上了」。至於奢侈品,則是杜授意購買,最終也歸杜所有。
關於賄賂官員、篡改公文、栽贓陳衞、向媒體透露信息的說法,杜振增透過律師全數否認。杜振增向端傳媒表示,他是在起訴陳衞後、看到紅通百人名單的新聞時,才認出賀業軍的照片、得知陳衞的過往。撰寫相關報導的《華爾街日報》記者沒有回應端傳媒的詢問。
在紅通公告天下前,或許沒有人留意過陳衞「美國夢」故事的重重疑點:陳衞不會英文,是如何取得公民身份的?為何移民17年,從未返回中國?他與黃紅一起身在美國,卻在中國成功申請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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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法治健全前,絕不回去」
從時間上看,陳衞是緊隨前妻黃紅的步伐離開中國的,他們先後在1998、99年赴美。兩人育有的女兒1999年在美國出生,身在美國的兩人次年完成中國的離婚手續。
談其他話題時口若懸河的陳衞,唯獨對自己如何取得公民身份和婚姻問題三緘其口,低下頭、壓低音量,恢復到我們交流最初的警惕狀態。他形容,前妻黃紅是紅色通緝令上「最冤的人」,黃紅赴美前的職務並非「紅通」中註明的唐山豪門集團駐京辦事處的會計,只是合作的融資公司員工。
端傳媒經查證發現,黃紅的綠卡身分很可能是通過結婚取得的。她在2003年與一位華裔美國公民結婚,2006年離婚。然而,在2010年,美國移民局拒絕了黃紅的歸化入籍申請。如果移民局認定她以假結婚騙取綠卡,有可能將她遣送出境。據陳衞說,目前黃紅的案件仍在上訴審理階段,她仍生活在陳衞所在的佛州。
端傳媒查閲公開房產信息發現,陳衞居住的價值220萬美元的住宅在兩人名下,黃紅還在同一小區擁有另外兩個單位。陳衞稱,他與黃紅已經分手,並不住在同一屋簷下。
在黃紅之前,陳衞還有過一段婚姻,育有兩名子女。他們目前在中國大陸居住,自從「紅通」發布以來,兒女叫他不要再主動聯繫,由他們到美國來探望。作為一個「通緝犯」,他躲閃家庭相關問題,不願近照曝光,為家人帶來不便;但作為一個平凡的外公,他又興致勃勃地翻出手機裏小外孫女的照片,遞給我看。而陳衞與黃紅的17歲女兒,正忙於在美國申請大學。「我希望她以後讀法律,不要像老爸一樣,被冤枉。」
陳衞辦公室的書架上裝飾着數十本精裝的佛州英文法典,他都沒看過,權當擺設。在美國生活17年,陳衞的英文仍未達日常交流水平,凡事需依賴秘書翻譯。開車時,靠記路名的前幾個字母認路;獨自吃飯點菜時,他會冒出一兩個簡單的英文單詞,剩下的靠比手劃腳。想吃牛舌,他就吐舌頭,用手指一指,含糊地說「tongue」;要點牛腰肉,他就比劃一下自己的腰部,熱切地望向服務生,渴望被理解。
他的書桌上,放着兩本嶄新的中文書、中美兩大地產大亨記錄人生幾度浮沉的勵志自傳—《野心優雅任志強》和杜林普的《永不放棄》。
如今是他的人生低谷嗎?「呵,我什麼風浪沒見過。」陳衞笑着說。
陳衞始終堅稱,身在國外的他為豪門集團的沒落背了黑鍋,又被誤放到「紅通」上。他認為中紀委已意識到,將他納入「紅通」是倉促之下的錯誤,因此至今從未派人當面接觸他。
「中國政府反腐敗,走向法治國家,我是認同的。可是呢,要對重大的冤假錯案平反,」陳衞說,「是錯就要認錯。別冤枉一個好人。」
端傳媒嘗試聯繫中紀委核實以上說法,中紀委舉報網站上提供的電話多次撥打無法接通,記者隨後向中紀委官方網站提供的郵箱地址發信約請採訪,亦沒有得到回覆。
陳衞希望,中紀委終有一天撤下對他的通緝;同時,他又不敢抱太多希冀。「他們可能會說:『既然你這麼冤,你回來說啊?』」陳衞話鋒一轉:「但在中國法治健全前,我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昔日的國企幹部、赴美後仍以「中國商人」形象與美國人交際周旋的陳衞,如今卻不得不對中國人退避三舍。採訪結束後,他提議一起吃飯,問:「吃中餐,還是西餐?」沒等我回答,他就低聲地自問自答說:「吃中餐會遇到中國人,就不要了吧。」
被通緝貪官程慕陽之女的加拿大錦繡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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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温哥華列治文市中心地段的「SPA Versante身活館」佔地1.5萬平方尺(約為1500平方米),號稱大温哥華地區最豪華最專業的SPA,目前仍在正常營業中。但這家SPA的老闆程慕陽卻依舊不知所終。
程慕陽目前的身分是加拿大慕陽國際有限公司的董事長,「慕陽國際」在温哥華列治文市區的一棟六層灰色寫字樓的四層,寫字樓電梯口的還保留着程慕陽公司的名牌4030「Moyeung Enterprise Ltd」。在2015年初中國「紅色通緝令」出台之後,程慕陽幾乎在一夜之間隱藏於無形,「慕陽國際」很快也人去樓空,但是程慕陽投資的幾個大型地產項目,比如温哥華的一處奧特萊斯(outlets)、列治文河畔黃金地段的高檔社區項目River Park Place第二、三期,依然在運行。
電影《教父》系列裏有這樣一段令人深思的情節。第二代教父邁克·柯利昂認為,自己的家族不能總是從事黑手黨的走私、賭博等見不得光的產業,他們要洗白、從事合法生意,並且將自己的子弟培養為律師、國會議員,甚至是美國總統。
在名列「紅色通緝令」的外逃貪官裏,似乎程慕陽也有類似的眼光。程慕陽在2000年攜款潛逃加拿大後,化名邁克爾·程(Michael Ching),在加拿大從事房地產行業,憑藉雄厚的資金基礎和廣泛的政商界關係,正為其女程頌蓮(Linda)鋪上一條通往加拿大政界的金光大道。
Linda的光榮與夢想
Linda是個未滿20歲的加拿大華裔女孩,她擁有極為優越的家庭條件——住在温哥華橡樹嶺小區估價338.7萬加元(約兩千萬港幣)的豪宅內,父親是個成功的地產商人。但是她在自己的推特裏,並沒有像其他華裔富家女一樣,「曬」出愛馬仕限量款皮包、精緻的米芝蓮法餐、加勒比海私人島嶼度假,而幾乎全是關於她參與加拿大執政黨——自由黨青年組織的各種活動。
Linda是個野心勃勃的女孩,從事法律與政治事業,是她的夢想。
Linda現在就讀於温哥華UBC大學政治學專業。如果一切順利,她將在政治學本科畢業後攻讀法學院,獲得律師資格,以後可能繼續在加拿大自由黨內發展,選舉成為國會議員,甚至未來能夠進入內閣,成為加拿大「正省部級」官員。在加拿大的民主體系內,她或將擁有不可限量的發展。
而這錦繡前程,也歸功於她的父親——「紅色通緝令」外逃商人程慕陽。程慕陽係中共前河北省委書記程維高之子。中國警方指控他幫助其父程維高的秘書李真(已於2003年被執行死刑)轉移贓款、勾結他人貪污國家財產,並通過國際刑警組織發布「紅色通緝令」,對其進行全球通緝。據悉,他依靠高官父親的運作,在零投入的情況下,在中國境內外創辦了32家公司,資產總值至少數億元人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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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温哥華本地華人媒體的說法,Linda堪稱「完美女孩」:擁有多元化的成長背景的她,於1996年出生於香港,在北京度過幼年時光,4歲隨父母來到加拿大温哥華,2004年入籍加拿大。
Linda的母親名為宋香祺,內蒙古包頭市人,認識程慕陽時還是內蒙古某工學院學生,其父原係包鋼工人,後在包頭市經委工作。據熟悉程慕陽夫婦的人稱,「小宋(宋香祺)喜歡打扮,每次見面都是濃妝豔抹。她還特別喜歡奢侈品,經常買名貴的包和首飾。」1995年,程慕陽夫婦在北京市金朗大酒店舉行了婚禮,次年程慕陽獲得加拿大永久居留權,2000年左右,程慕陽夫婦一起移民加拿大。
Linda高中畢業於温哥華西區著名私校約克豪斯女校(York House)。在家庭優渥的環境和加拿大倡導素質全面的教育體制下,她在學術、社交、音樂、運動、美術設計等方面都頗有建樹。音樂方面,Linda不僅會彈古箏、吹長笛,還擁有鋼琴ARCT演奏級證書;在體育上,Linda喜好馬術、體操和游泳;在美術設計上,她會畫油畫,還做時裝設計。
然而Linda想要的並不僅僅是富家女的生活。在其父的支持下,Linda很堅定地要走從政這條並不好走的路。
Linda也的確很有這方面的潛質。根據接觸到Linda的人反饋,Linda為人低調、大氣,待人接物沉穩老練。Linda在接受媒體採訪時稱,自己受父親影響很深,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鍛鍊她對事物的獨立判斷能力。在人生道路選擇上,Linda亦很有主見。起初,程慕陽夫婦打算讓她選擇美國「常春藤」名校就讀,但是Linda認為,要堅持自己在加拿大從政的夢想,還需要紮根加拿大本地,所以她選擇在温哥華本地的加拿大著名高校UBC就讀政治學。
多數加拿大華人學生都會選擇金融、會計、計算機等容易找工作、工資待遇好的熱門學科,政治學專業可稱是「少有人走的路」。
Linda曾這樣表露過心跡:「我想當律師,是因為希望可以利用司法制度,去維護公平公正,幫助客戶爭取應有的利益;想從政,也是希望來幫助人,幫人發聲傳遞訴求,為弱勢群體爭取權益。」
與加拿大執政黨關係密切
Linda的推特頭像是她與加拿大現任總理賈斯汀·特魯多的親密合影。根據熟悉Linda的人透露,Linda曾做過小特魯多的翻譯。在她的推特上,可以看到她與不少加拿大自由黨內重量級別人物的合影,包括時任國會議員Adam Vaughan、Hedy Fry、Marc Garneau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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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da本人擁有一個「高端大氣」的頭銜:卑詩省自由黨青年團(Young Liberals of Canada in British Columbia)主席。調侃來講,Linda相當於共青團卑詩省委書記,已然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加拿大明日政治之星。
Linda熱衷於政黨活動,也與其父親程慕陽的授意有關。程慕陽與加拿大自由黨關係緊密,在温哥華本地也不是什麼秘密。香港《南華早報》曾報導過,加拿大自由黨領袖、現任加拿大總理賈斯汀·特魯多與程慕陽父女關係密切,並得到兩人的資金和政治支持。
加拿大自由黨與加拿大保守黨是加拿大兩大政黨。現總理小特魯多的父親老特魯多(皮埃爾·特魯多)在1970年代和80年代曾任加拿大總理。自由黨在2015年10月的大選中獲得勝利,黨魁小特魯多也成為加拿大第23任總理,成就了加拿大政治史上第一對父子總理。
Linda雖然年輕,卻和小特魯多「頗有淵源」。2012年10月,在温哥華的機場酒店內舉行的一場記者會上,Linda被選中發表三語(中英法)演說介紹小特魯多。而此前一天,小特魯多剛剛宣布將競選自由黨黨魁。在大批加拿大媒體和上千名小特魯多的支持者面前,高中生Linda以普通話、英語和法語宣布,她人生中的第一張選票會投給小特魯多。
按照加拿大的政治版圖,温哥華基本屬於自由黨的「鐵票倉」。程慕陽在加拿大構建其地產帝國時,積極向自由黨提供政治獻金。由於程慕陽入籍加拿大屢屢受阻,難民申請多次遭拒,有本地分析人士稱,程慕陽多次向本地自由黨提供政治獻金,是希望能在移民過程中有所幫助。據信,Linda能夠獲任青年自由黨人分部主席,和程慕陽的資金和人脈運作不無關係。
據當地媒體報導,自2007年起,程對温哥華本地自由黨及其政客總共捐款1.6萬加元(約合9.6萬港幣)。按照加拿大限制政治捐款的法律規定(個人政治捐款限額每年1500加元),程慕陽的捐款數額可謂可觀。而程慕陽在2015年「紅色通緝令」嫌犯身分暴露後,一度引發温哥華當地政壇震盪。自由黨人士紛紛表示「不認識程慕陽」,意在與其撇清關係。
在程慕陽「出事」後,加拿大自由黨發言人奧利維爾·杜謝斯諾(Olivier Duchesneau)表示,Linda作為卑詩省自由黨青年團主席的任期將於下月屆滿,到時她將會完成任期。杜謝斯諾也表示,Linda與小特魯多、自由黨國會議員合影均屬正常。政客每年與數以千計的人士合影,不能代表與這些人都認識。
「她不再擔任主席的唯一原因是她的任期已滿。根據自由黨的憲法,不僅是她,整個理事會都將會更換。所有的成員都將由重新選舉產生。這只是應有程序的一部分,和她個人或者家庭的情況沒有任何關係。」
奧利維爾還說,據他所知,Linda沒有參加下一屆的競選。
Linda與程家的未來
2015年,Linda持有父親給予的資產一事也被曝光。有報導指Linda在2015年4月初從加拿大匯出100萬美元到美國一家上市公司,作為合併融資。據悉,在提交給加拿大及美國證監部門的文件中,披露了有關Linda匯款情況。有證據表明,Linda是在2015年4月22日中國發出「紅色通緝令」以前,於4月2日匯出這筆款項,用以投資於美國納斯達克上市公司Premier Exhibitions。據悉,這家公司擁有泰坦尼克號(Titanic)和船上工藝品的打撈權。
此事或可表明,程慕陽已經開始通過各種方法,將其鉅額資產逐步轉移到其子女手中。
2015年4月30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發言人洪磊表示:「境外不是法外,中國政府堅決懲治腐敗,不管腐敗分子逃到天涯海角,中方都會將其繩之以法。像程慕陽這樣的逃犯必將受到應有的懲罰。」
但程慕陽遣返回國一事並不樂觀。
程慕陽在1996年獲得了加拿大楓葉卡(永久居民證),他曾於2001年和2004年兩次提出申請加入加拿大國籍(綠卡),但都沒有成功。程慕陽於2012年在加拿大申請難民身份,但在2014年被加拿大移民部以「可能在加拿大以外犯有嚴重非政治性罪行」為由拒絕。
在「紅色通緝令」發布後兩個月,程慕陽向加拿大法庭提出訴請,稱其應當接受難民保護,並請求法庭覆核遣返令。2015年7月17日,加拿大温尼伯法院對程慕陽請求複審加拿大難民署駁回其難民身份申請的裁決一案做出判決,裁定程慕陽獲勝,其難民申請將被發回加拿大難民署予以重新考慮和決定。
程慕陽與妻子共有3個子女。目前除程慕陽本人之外,包括Linda在內的其他家人均已入加拿大籍。退一步來說,即便程慕陽本人能被遣返回國,Linda和她的姊妹還會繼續留在加拿大。
循着宗親脈絡 詹再生馬來西亞出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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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再生與中國提供的照片相比,已經改頭換面,經過中國方面的確認後,我們才確定他就是詹再生」。2016年2月,馬來西亞沙撈越民都魯,一位警察向我回憶起抓捕詹再生的情景。
詹再生,這位曾經的農行福建閩清支行信貸科長,因涉嫌與其他合夥人非法吸收騙取存款並從中牟利而登上「紅色通緝令」,排名通緝令37位。2012年底,詹再生出逃馬來西亞。2015年9月26日,中國公安協同馬來西亞當地警方,在沙撈越民都魯一處民居,逮捕了詹再生,並遣返回國。
在民都魯 詹再生愛運動
看到詹再生被逮捕時的照片,很難將他與通緝令上那個斯文的銀行工作人員形象聯繫起來——臉上的皮瘦得緊貼着骨頭,嘴唇上,兩頰連至下巴,蓄着凌亂的鬍子,被風吹至脖根處,頭頂幾乎沒有了頭髮,僅剩的幾根和新長出來的髮須勉強地從左邊梳到右邊,顯得蒼老而消瘦。
據說,在抓捕現場,詹再生平靜而順從,沒有做任何反抗,似乎已為今天的逮捕做好了準備。
我在2016年2月的一個下午終於在馬來西亞沙撈越民都魯見到了詹再生的熟人王海鳴,並從王海鳴處得知詹再生過去3年的逃亡路線圖:2012年12月,詹再生首先到了沙撈越詩巫,而後又在泗里街、加帛和民都魯幾個地方不定期生活與居住。王海鳴說:「詹再生在民都魯租住在一個簡陋二層小排屋樓上的一個房間裏,如今那個房間已是屋主的孩子在住了」。
這個二層小排屋坐落在華人居住區,相比其他附近住宅可稱簡樸。白色的牆身,藍色的屋頂,庭院中有一顆橘子樹,正結着果實,面對着橘子樹的地方有一個破損的籃球架,為了不讓籃球架傾倒,架身被一條粗壯破爛的繩子拴在了門柱上。我叫了叫門,裏面無人應答。大約半個小時的時間內,屋中都沒有什麼動靜。我看見屋主家的垃圾桶就在門口處,興許會有些線索,於是翻了翻:裏面有兩袋東西,一袋是快餐食品的垃圾,還有一袋是家裏孩子的作業和日記本,證明這裏有人居住。
傍晚回到酒店,我開始翻閲這些陳舊褶皺的日記本,從孩子稚嫩的記錄得知,目前在這裏居住的一家人也姓詹。經過了解,詹再生來到東馬,部分的原因即是因為這裏有詹氏宗親。
王海鳴說:「記得詹再生(住在這裏時)每天跑來跑去,生活悠閒,經常去海邊小路跑步」。平時,海邊小路上人不多,夜幕降臨時男女老少紛紛才出動,鍛鍊身體。如果詹再生一路跑到海岸邊,對面就是中國,洶湧的巨浪狠狠拍打着岸邊的岩石,發出巨響……
描述到這裏,王海鳴忽然提高聲調:「我感覺詹再生肯定想過跳海自殺,一了百了算了,他的妻子在一個地方,女兒在另外一個地方,平時又不能聯繫,過着逃亡的日子,不過他經常去游泳,有時還帶上我孫子!」
王海鳴說,詹再生經常去的泳池會在每天下午4點開到晚上8點,是當地政府為了豐富市民的節假生活而出資修建的,門票只需1馬幣(約1.6元人民幣)。從詹再生的住家到泳池,只需走過一條街,穿過一片足球場。我順着這條路走到泳池,那裏人很多,一群小朋友在接受專業的游泳訓練,也有幾堆兒大人,以男士為主,懶散的泡在泳池裏,談笑着;還有零星的幾個男子在烈日當空之下艱難地從泳池的一頭緩慢游到另一頭;一位50歲上下的男子,扶着自己的孫女學習游泳,一會把她扶上肩膀,一會把她放在水中……
曾經的詹再生或許也曾是這裏的一員,有時是那個孤零零的男子,從泳池的一頭游到另一頭;有時是那泡在泳池中一堆男人中的一位,與同伴聊着天;有時是那位50歲上下的男子,在扶着王海鳴的孫子學游泳。
在民都魯 詹再生沒有錢
第二天,王海鳴邀請我去他家山上的燕屋,看金絲燕回巢,站在山坡上,我又談起詹再生。
我問:「詹再生有錢嗎?中國媒體報導說詹再生捲鉅款出逃。」
「詹再生說他在中國被人騙了,又被人追殺,所以逃出來,看他平時的生活很清貧,很低調,你看他住的那個房子(簡陋),他也不像有錢人那樣,身邊包個小姐陪伴,我敢肯定他沒有錢。」王海鳴答道。
「那他靠什麼生活?」我再問。
王海鳴眼神閃爍,不敢直視我,聲音低沉而粗略快速的回答:「他有時和四五個中國人在一起,四處跑動,搞點生意,有一個中國商人朋友經常會幫助他」,隨後他似真似假開玩笑地說:「真不明白,他為什麼在民都魯待着……我在深山有一個燕屋,他完全可以去那,我每個月給他工錢,他在那娶個馬來婆、印尼婆,生幾個孩子,多好,不像在民都魯,中國人多眼線也多,不安全。」
燕子歸巢了,我們下山吃東西,王海鳴坐在桌子的另一邊,似乎有意提醒我似的提了幾個問題,他問:「詹再生什麼時候不當科長了,和他搞集資有關係嗎?詹再生憑什麼可以集資到6.8億,憑他一個人?」
據媒體報導,詹再生涉嫌集資詐騙逾6.8億元,而閩清這座30萬人口的小縣城同期全年財政收入僅10億元左右。
詹再生農行信貸科長的工作與集資的關係,目前網上公開的相關資料幾乎為零,但詹再生涉案金額6.8億並不是他一人所為,卻有證可查。福建永升實業有限公司(永升實業)當時由五個人控股合作成立,詹立錦佔股30%,詹再生、陳明文各佔股20%,朱宋飛、許仁翔各佔股15%。2012年底集資詐騙東窗事發,詹立錦、詹再生、陳明文出逃國外,許仁翔在國內被通緝,而唯獨朱宋飛,直到2015年12月17日才被福建閩清公安局採取刑事強制措施。據一些自稱知情人在網上和對媒體發布的信息稱,「朱宋飛才是永升實業集資詐騙的真正幕後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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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19日,福建點金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法人代表翁宇昌給福建公安公眾服務網廳長信箱寫了一封舉報信,實名舉報福建閩清公安局副局長陳兆勇是黑社會朱宋飛的保護傘,在朱宋飛捲入到永升實業集資詐騙案件的過程中,副局長陳兆勇都給予了幫助和保護。2014年9月10日集資詐騙的受害人,也是福建點金網絡科技有限公司股東詹向華與其他受害人開始實名舉報朱宋飛。
在詩巫 詹再生常與宗親來往
王海鳴喝了口咖啡,接着說:「詹再生還沒有被逮捕前,在詩巫的那些日子,就有便衣警察曾多次去抓他,他都逃脱了,沒想到在民都魯被抓到了。」
憑著這條線索,我告別王海鳴,第二天一大早飛往詩巫。
詩巫俗稱「小福州,新福州」,坐落在寬闊的拉讓河中游,主要以華人為主,祖籍為中國福建閩清與古田人居多,走在街道房舍之間,猶如走在中國南方某個市鎮,想必身為福建福清人的詹再生生活在這不會感覺陌生。
到詩巫當天,我就和詩巫一位知情人韓仁清見了面,韓仁清說,詹再生在沒有犯案之前,是福建閩清縣詹氏協會會長,曾多次來到詩巫與當地詹氏公會有過交流與互訪,從而便熟知了當地的人情脈絡。
詹再生逃亡詩巫期間,其生活區域主要集中在老城區的拉讓河邊。在這個區域生活,衣食住行既方便又便宜,這裏有馬來西亞最大的兩層大Pasar(集市市場),大Pasar裏的食物,以中國南方口味為主,吃一碗雲吞麵僅僅2.5馬幣(約合4元人民幣)。
走出大Pasar(集市),是河運服務中心,詹再生就是在這裏坐上高速快艇沿着拉讓河經歷3個小時到達加帛(KAPIT),那個王海鳴提到的、幫助他的中國商人朋友就住在加帛。除了去加帛,他也會乘坐大巴士去泗里街和民都魯待上不等時日,詩巫去到泗里街和民都魯僅僅分別需要1小時和3小時。
據韓仁清介紹,每年7月末,組織詹氏家族的人會回到中國福建閩清祭祖,伴隨着祭祖,沙撈越詹氏家族的成員都會擺上幾桌宴席,邀請在福建閩清詹氏家族的成員吃飯,聯絡一下同姓氏同血脈的親情,詹再生也會參加。
據民都魯媒體朋友向我提供的消息,詹再生藉着宗親組織之首的身分,取得了同宗和鄉親的信任,開始集資,出資人有不少是詹氏宗親,尤其是來自閩清宗親。
就在詹再生主要生活區附近有一所詩巫最大最古老的基督教堂,沙撈越華人(包括民都魯與詩巫)大多數信仰基督教,這兒的基督教不是西方傳來的,而是早期中國福建一帶就有西方傳教士在傳播基督教,從而基督教隨着華人下南洋,從中國福建一帶被帶到了沙撈越。經過調查,在沙撈越詹再生的同鄉宗親幾乎都信仰基督教,這樣看來,身為福建福清人的詹再生可能也是基督徒。
但據媒體報導,詹再生潛逃至馬來西亞後,隱姓埋名,平常教當地華人兒童學習中文和游泳,業餘時間打魚。他深居簡出,就算出門也是選擇行人稀少的傍晚出行,讓人很難摸清他的去向。他整日惶恐不安,通過燒香、養魚等方式祈求平安。
無論信仰什麼,幾次從追逃人員手中逃走的詹再生最終仍然未躲過這場追捕,2015年9月,骨瘦如柴的他被抓捕歸案,遣送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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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保護當事人,兩位知情人都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