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宋莊,顧桃從一處磚房的陽台探出腦袋,朝來人揮了揮手。不多會,他便跑下樓出現在視線裏:大塊頭,滿頭捲髮,微弓著身子,有些像他工作室門口擺放的那頭熊雕塑,頭戴一頂薩滿帽,側著腦袋,好奇地張望外界的一切。
這裏既是工作室,也是家。他在屋子中央搭建了碩大的蒙古包,一把脫了漆的躺椅,牆邊倚著為過兩日展覽準備的畫作、兒子的塗鴉和舊作品海報,書架裏塞滿了酒,還有一隻跟著他身後撒歡跑的小狗,毛髮因長時間未修剪,呈現出一種豪放不羈的草原之風。
顧桃為人所知,大多是因為他拍攝了「鄂溫克族三部曲」——《敖魯古雅·敖魯古雅》、《雨果的假期》、《犴達罕》。他曾循著父親顧德清的腳步蹲守森林長達八年之久,追蹤這個古老的北方遊獵民族,在生態移民的政策下,尊崇自然法則的獵人上繳獵槍,告別森林。這三部片子粗礪、坦率且充滿詩意,始終徘徊於悲傷與孤獨的基調,被視作鄂溫克狩獵文明的輓歌。人們在雪地裏、篝火旁、入夜後的月光下仰頭灌下酒,在暴力和嚎啕大哭中宣洩憤怒和絕望。在大興安嶺的一場大雪中,主人公維佳醉醺醺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裏,對著鏡頭唸出孤注一擲的詩句:「一個民族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就等於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一切/就代表消亡。」
那些日子,他白天和獵民一起勞作,扛著攝像機記錄他們鋸鹿茸,跟著他們漫山遍野地尋找馴鹿。夜晚松林裏簌簌的風聲呼應著噼啪作響的柴火,他就趴在帳篷裏寫日記,將鏡頭來不及捕捉的畫面記錄下來,書寫較拍攝更自由,他在其間放了些自己的感觸與脾性。這些文字直至去年才被整理好集結成書出版,書與紀錄片同名,《敖魯古雅·敖魯古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