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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在同志面前,怎樣牙牙學語說愛情?

他們的故事為我打開了一扇望到更廣闊天空的窗子,他們像是東方來的哲人,我則是愛情旅途中的初生嬰兒。

端傳媒記者 孫賢亮 發自香港

刊登於 2016-02-16

#編讀手記#LGBTQIA

市民在Propaganda的舞池中跳舞。

端傳媒情人節的系列專題中,我負責寫一篇Gay Love。剛巧一位朋友告訴我,屹立了四分之一世紀的老牌Gay Bar Propaganda將要結業,我就想從「直男進入Gay Bar是怎樣的一種體驗?」切入,看看同志的愛戀空間是怎樣的。

其實Gay Bar並不是第一次去。在臺灣留學的那一年,臺北三大Gay Bar之一的Funky(另兩家是G-Star與Jump)我去過兩次,都是和我的同志好友同行。那邊的文化很不同,入場的同志都熟諳蕭亞軒、謝金燕、蔡依林、Lady Gaga、少女時代等的MTV Dance,舞步妖嬈性感,賞心悅目。

那香港的Gay Bar呢?去了PP(同志圈對Propaganda的暱稱),我真的好似看到了同志的性、望、愛在一個空間中留下的印跡。PP結業,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情慾空間的逝去,也為時代變遷留下註腳。

後來和很多同志朋友聊天,包括香港的同志戀人Sunny、Tom、Ringo,臺灣的同志小天、Z,在東京工作的大陸同志小頭,分享他們的人生與愛慾。我是第一次在採訪時不用錄音筆也不記筆記,我執著地認為這是一次傾談,心與心的交流。

但如何動筆重新訴說他們的故事呢?好難。我自己的情緒鬱結也很大。他們的故事為我打開了一扇望到更廣闊天空的窗子,他們像是東方來的哲人,這我則是愛情旅途中的初生嬰兒。我要怎樣牙牙學語地去說愛情?

用語言說愛情,邏輯和分析注定失敗,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來寫,模糊的喃喃反而精確——並非精確釐清愛的哲學,而是精確直抵戀人心底裡曾有過的情愫和悸動,那些支離破碎、電光火石、曖昧不明的「戀人絮語」,就像相機記錄瞬息萬變光影那般。

Gay Love並沒有什麼不同。很多熟識同志朋友的人或多或少帶上了玫瑰色想像,說他們是天使,其實表達的是自己身處主流桎梏中的窒息感。在逸離道德標準方面,同志和所有不被祝福的地下愛戀一樣,有著先天優勢。但同志的愛也一樣有陰暗、不堪、侮辱、傷害,同運的路徑和策略還會和國族、階級勾連,非三言兩語可以道盡。

但是,這是打開反省空間的缺口。《莊子》有一篇〈罔兩問景〉說,罔兩是影外之微陰,即影子的影子,只有站上那位置,才能看明白人與影的互動和主體性。Gay Love也一樣,透過他們的故事,令我得以身處三維世界卻一窺四維的廣渺。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們的所有模式是實踐的而非空想的,就像劉慈欣《鄉村教師》中的地球,失落於宇宙文明,自由演化。

和對各種非主流戀愛模式的恐懼一樣,「恐同」說到底是懼怕自己所安居的三維世界崩塌,失了所有安穩和幸福。幸福是可欲的,雖然不是唯一或最優先可欲的。如果幸福的內涵是我們在世習得的,那猛烈的批判解構之後,幸福就成了空洞能指(empty signifier),要如何創造性地填滿它?

如果四維裡的未知和自由令人心神嚮往,勇氣、智慧和生命力是必須,或許還應該有愛。但那種掙扎從來不好受,哪怕和薩特在自由中成全愛的最高形態的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也會在最私密的文本中盡訴自己的嫉妒、不安、自私等所謂陰暗面。

那些都是真實的,不論是生物性還是社會建構,它們都很強大,更甚至如傅柯(Michel Foucault)所說,早成為了主體性的建構力量。早於個體存在的性、愛、婚三位一體,為資本主義的信仰空缺提供了現世神,收編了主流的性、望、愛。但逃逸和探索的慾望與實踐糾纏著整個人類歷史。出牆紅杏,是生命力的彰顯。

那種抵抗,是自己和自己的宣戰,征戰畢生,醉臥沙場君莫笑。結伴去探索深耕,若愛能無往不利,戰利品又是否是愛?這樣的課題可有最終解,或先驗解?我不知道。「真愛作為名詞並不存在,愛是動詞」,愛是現在時,無謂真假。

發現不變定律的是科學,創造個殊性(particularity)的是藝術。人在科學中生活,但在藝術中存在。弗洛姆(Erich Froom)在《愛的藝術》中說,「當我們在意識中以為我們所懼怕的是不被愛之際,我們真正的——雖然常是無意識的——懼怕是去愛。」

於是就有了這篇《我在香港老牌 Gay Bar的最後一夜,看見他們的性、望、愛》。「性望愛」一詞來自香港大學教授何式凝的著作《何式性望愛》──她做了一位同志20年的女友。

記者簡介:

上海長大,在香港和台灣學習、生活、工作。會說滬語、粵語、普通話和英語,正在學法語,想學台語。有兩個問題始終拒絕答:你是哪裏人?你是什麼性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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