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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戒嚴時期監控檔案逐一釋出,假如你曾被監視,你會想看自己的檔案嗎?

面對過去的陰霾,有人選擇掀起歷史,有人選擇不回頭往前走,你如何看他們的選擇?

台灣中正紀念堂。

台灣中正紀念堂。攝:陳焯煇/端傳媒

端小二2020-10-28 發起

白色恐怖時期過去了,曾親歷其境的台灣人為何被邀請閱讀當年的監控檔案?

閱讀戒嚴時期的監控檔案,對實施「轉型正義」及還原當年的歷史有何幫助?

面對過去的陰霾,有人選擇掀起歷史,有人選擇不回頭往前走,你如何看他們的選擇?

「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台灣電影《返校》裏的這一句話,對普通人而言也許只是電影台詞,但對於不少生活在上世紀50年代的台灣人而言,那是他們耳熟能詳的口號,或是一生也擺脫不了的真實恐懼。

在台灣戒嚴時期,政府對人民實施了全方位的監控,並高度鼓吹告密的行為。當中不少活躍於政治界的學運人士,都曾遭受情治機關嚴密的監控。直至1987年台灣解嚴,台灣開始逐步邁向民主化。而近年來,台灣政府積極執行轉型正義,希望坦誠地面對過去的歷史,調查當年的真相。

10月21日,早年常參與黨外運動的台灣資深媒體人陳文茜在 Facebook 發文,表示日前獲行政院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下稱促轉會)邀請,觀看自己她在戒嚴時期被監控的檔案。根據陳文茜轉述,發邀請函的研究員表示,除了履行對當事人知情權的義務外,由於該檔案出自情治機關的視角,非常需要當事人提供資訊校正及對檔案應用開放的意見,以還原當時的監控樣貌。

不過,陳文茜卻在臉書上,說自己對計劃表示婉拒,認為這對於已經從歷史走過來的「現在的她」於事無補。她又言,自己深知監視者是她當年、甚至是現在的朋友,但從悲痛的回憶中抽離出來去思考,她表示明白並諒解監控者們的處境——他們只是恰好置身在那個黑暗的時代,為了生存和利益才會「出賣」自己。

最後她表示自己「活過來了」,而台灣也已經民主化,只希望為自己天真的靈魂「留下一點餘地」。

台灣的戒嚴時期

1949年,國民黨於國共內戰中失利,及後大舉遷台。當年,台灣的政治氣氛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蔣介石亦害怕跟著國民政府來到台灣的軍民中,混雜了潛伏的中共地下黨人員。為了應付這一「戰時狀態」以確保政權存續,1949年5月,台灣省政府主席兼台灣省警備總司令陳誠頒布了《台灣省戒嚴令》,宣告在台灣省境內實施全面的戒嚴。同年5月24日,立法院更通過了《懲治叛亂條例》,以整肅中國共產黨叛亂份子。

透過相關法令,政府不但實施高壓政策,限制言論、出版、集會等自由,更對人民實施了全方位的監控,並高度鼓吹告密的行為。任何批評政府、反對政府或與政府政見不一的人士,很快便會被情治機關盯上,並對他們進行無孔不入、嚴密的監控。

另秉持著「寧枉勿縱」的大原則,言行可疑的人士一旦被告密,便會遭受政府的整肅和迫害,導致全國出現多起濫捕、嚴刑逼供、濫殺等的情況。當年因言惹禍、被政治入罪的受害人更是多不勝數,不少活躍於政治界的學運人士都被捲入冤假錯案中,致台灣上下都瀰漫著恐怖的氣氛。歷時38年56天的戒嚴時期終在1987年被解除,人民終能脫離那段「保密防諜」的日子。可是,這對當時民眾的身心靈,早已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害。

面對過去醜陋的歷史,實施轉型正義

台灣政府近年來積極執行轉型正義,更在2018年成立了「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所謂「轉型正義」指國家坦誠地面對過去歷史,當中違反民主自由憲政秩序的不法行為和結果,繼而著力調查當年的真相,並給予賠償、補償或其他回復名譽的作為,最後達到匡正不義的目的,並推動制度改革。

台灣的促轉會去年接受了三萬多件戒嚴時期的校園監控檔案,並於同年5月展開了「監控類檔案開放閱覽之當事人意見調查計畫」。不少被監控人士都被邀請閱讀那些檔案,嘗試梳理當年告密者的身分。其中,大部分受害者都被監控高達數年,其監控文件亦是鉅細無遺。

閱讀監控檔案,體現記憶政治?

台灣民進黨立委范雲為當年野百合學運的總指揮,積極參與在不同的學運之中。今年7月,她公開了自己被監控8年多期間的細節。

范雲稱自己是唯一一位在1986年後,被國家情治單位以「專案」名義監控的學生。但翻開檔案後,她才得知自己在這8年多時間裏,曾被超過7個職業線民同時監控。而這些線民都有假名和代號,潛伏在她的身邊,以監視和紀錄她的一舉一動。對於當年學運的經歷,她更驚覺一切都環環相扣,指控當年的「教育部、台大校方、國民黨與情治系統曾四方聯手」,打壓當年的學生民主運動。對於監控檔案釋出,范雲表示自己會繼續書寫被監控的感想,期望公開相關資料能令國家對人民的侵害得以記載在歷史的洪流中。

另一名已逝的《自由時代》雜誌社主編鄭南榕,也是深受其害,被監控的檔案長達5000頁。

1989年,鄭南榕因被控台獨、最後拒捕自焚。事隔31年,他的女兒鄭竹梅主動提出加入「監控檔案當事人閱覽計畫」,使鄭南榕被監視的紀錄得以浮現。鄭竹梅指,透過閱覽父親過去7年的監控紀錄,得以尋找到父親的身影。但即便如此,她仍難掩傷感和激動之情,在觀看檔案過程,幾度驚訝落淚。鄭竹梅認為如此仔細的調查真假難辨,實在荒謬,甚至令人毛骨悚然,使她憶想到當年的「內線」和監聽的情況。她又質疑,為何被監控的人都被公開,那些監控者為何又未能被公開?

至於開放檔案一事,她認為只要涉及社會公益,或能揭露以前體制的不義,公開檔案是可以的,而「公開一定會造成社會渲染,這是不可避免的,我們要做的是如何做好準備、去承接它,因為你不可能是沒有經歷過衝突,再走到和解。」

假如你曾在威權體制下被監視,你會想閱讀自己的監控檔案嗎?

文:端傳媒實習記者施嘉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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