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事企業以強調「姓名沒有專利權」、沒有侵權為由拒絕下架產品，理由是否成立？
你如何理解成人展的內涵和初衷？成人展應該帶給我們什麼？
在性壓抑的文化環境裏，成人展應該如何創造一個性／性別友好的環境？
近日，上海國際成人展上出現一款名為「趣蒲團」的成人桌遊，桌遊包括以「房思琪」為名的卡牌，卡牌上畫有一個穿着情趣服裝的女性。此事經網友發布到微博後，評論紛紛責罵卡牌設計者無良，並諷刺「『成人』之前要先做個『人』」。
「房思琪」是已故台灣女作家林奕含在自傳體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創作的人物，內容講述房思琪自幼受語文老師李國華的長年性侵，最終精神崩潰的歷程。2017年4月，作者林奕含在作品出版2個月後留下遺書自殺。她的父母及後發表聲明，揭發小說中的原形為林奕含本人，指出林奕含年輕時遭補習老師誘姦，事件後來成為其夢魘，最後患上抑鬱症自縊身亡。也因此，「房思琪」成為了林奕含、以及無數遭性侵女孩的代名詞。
8月25日，上海國際成人展組委會在事件發酵後發表聲明，對作為主辦一方「沒有細緻入微地審核展品內容」公開道歉，並表示該展品與展會倡導的價值觀相背，日後將禁止涉事企業參與上海成人展。聲明還強調，策展方團隊由年輕女性組成，對此事引起的輿論憤怒「感同身受」。但不少評論卻質疑，為何要突出「女性」才能感同身受：「男的都去哪了，這時候就把女性推出來了嗎？」
不過，涉事企業瀋陽伯倫科技有限公司則以沒有侵權為由，拒絕道歉及下架產品。公司負責人回應稱，遊戲人物的名字為原創，沒有人物原型，並強調「姓名沒有專利權」。負責人還表示「你們那小說我們可能沒看過」，認為觀眾「過度聯想」，而此事「純屬巧合、誤打誤撞」。
最初揭發事件的網民評論道，「將一部涉及未成年人性侵的文學作品中的主人公姓名，運用到一款情趣用品當中，除了過分，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卡片的設計者。」女權主義研究者陳亞亞則認為，「房思琪」作為受性侵害未成年人的象徵，涉事公司將其作為娛樂消費已「越過了道德底線」。
成人展在「展」什麼？
全稱為「中國國際成人保健及生殖健康展覽會」的上海成人展自2004年開始舉辦。近年來，參展商及參觀人數不斷增長，至2019年共吸引300多家國內外企業、5萬多名觀眾參與。參展產品以各類情趣用品為主，如性器具、仿真娃娃、情趣內衣等，其餘則有生殖衛生用品、保健品、醫療器械等。
此外，上海成人展也曾舉辦「關愛性健康、遠離愛滋病」的公益活動及設立「道家性文化精品展」等專題展覽。除了上海國際成人展外，自1999年起舉辦的廣州性文化節更是中國首個成人用品主題的博覽會，主打中低端消費市場。
不過，真人模特、日本女優一直是各大成人展最不可或缺的「賣點」。有評論就指出，參展商大多以性感模特和情趣用品吸引眼球，批評一眾成人展同質化嚴重。相反，真正展現生殖健康文化的展覽卻是「鳳毛麟角」。
在台灣，TRE台北國際成人展於2016年創立時就曾主推「與一線女優親密接觸」為賣點，甚至直接將展覽定位為「年度男性盛會」。雖然，在展覽開辦初年，3天內就成功吸引50000人次進場，但同時也引發外界對成人展是否淪為色情產業的爭議。
據數據統計顯示，隨着年輕一代性觀念解放和電商的崛起，中國情趣用品市場在過去4年間擴大一倍，截至目前有超過7.8萬家情趣用品相關企業，統計更預計2020年市場規模將達1430.5億人民幣。不過，相較於美國、日本等國家，中國在情趣用品的人均支出仍遠遠落後。
無法逃避的男性凝視
「房思琪卡牌」事件發酵後，作為首個發現事件的網友在女權公益機構「橙雨傘」再發長文，詳細地描述其作為女性參觀者在成人展的切身感受：「當我走在展館中時，從來沒有這麼集中、強烈地感受到男性投來的凝視。」她指出，成人展現場觀眾以男性為主，但模特大多是穿著性感的女性，且被長槍短炮的相機包圍。相反為數不多的男性模特都穿得較「正常」，有些還戴著墨鏡。
根據媒體報導，參與成人展的觀眾多為年輕人，而男性約佔觀眾人數的8至9成。市場消費也顯示，男性消費情趣用品的比例接近7成，是女性的2倍多。
如是者，和色情產業一樣，成人展似乎被默認為「直男的狂歡」，亦是女性不應該涉足的空間。但在展會中，除了男性觀眾對於女性模特、女性觀眾、充氣娃娃的凝視外，女性也必須面對「被凝視」的自己——正如當事人看到「房思琪」而引起的不適，或者女性對擁有完美身材的真人娃娃的「自嘆弗如」。
作家John Berger 在其撰寫的《觀看的方式 》 (Ways of Seeing) 一書中提出，「男人看女人， 女人看自己被看的樣子。 這不僅決定了大多數男人和女人的關係， 也決定了女人和自己的關係。」因而，女性常常內化男性凝視，以此來審視自己和其他女性。
有評論指出，在中國的成人展中，身材姣好的模特、不同形式的女用產品、作為群體的女性的身體在場，但個體的女性的聲音卻被忽略。
成人展如何更有意義？
與中國國內對性的諱莫如深相比，在西方性開放的環境下，成人展普遍有更大的尺度，同時更具有包容性。例如德國柏林成人展設立男士專場、女性專區和LGBT專區，還致力於展現各類亞文化；洛杉磯成人展ANME上，多家公司推出中性按摩棒、跨性別人士的私處潤滑劑等產品；墨爾本成人展的表演者及觀眾群都有均衡的性別比例。
但有作者觀察到，女性成人用品在中國展會上的比重已正逐年增加。蘿莉風、珠寶風、簡約風等設計開始顛覆以往性玩具廉價粗暴的質感，更符合女性需求和生理構造，也有效地保護隱私。2018年的一項調查顯示，有37.3%的中國女性認為情趣用品有助於提高生活質量，但仍有接近半數的受訪者表示「沒有感覺」。
在性教育方面，廣州性文化節在2007年前後一度突破性地走進大中學校園，為學生科普生殖健康教育，惟之後再無下文。2018年，網易旗下情趣品牌「春風」亮相上海國際成人展，在展會場內打造了一條文藝清新的「情趣產品街」，並開設「春風啟蒙課堂」性教育平台，被認為是中國成人展中為數不多的「清流」。
在充滿男性凝視的成人展中，作為女性的角色應當為何？
文：端傳媒實習記者殷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