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

「奪目影像」影像創作人培育企劃:耕耘自主精神,在這裏找到同行者

文藝復興的企劃試圖與苦無機會的影像創作人共同尋找道路,鼓勵自主,激發影像社群跨界創作潛能,推動香港與外界的影像連結。

刊登於 2022-11-16

#Pick-Up

香港電影在經歷其「衰落」或「青黃不接」的階段,這一說法似乎已經存在了好些年。但2022年是有些特別的。一方面,因為政治環境侷限,不少新生創作者的電影選擇在海外嶄露頭角,而也獲得了不少好成績;與此同時,《明日戰記》《飯氣攻心》等作品票房大賣,也被視為行業的回春。

也是在今年,由文藝復興基金會主辦的「奪目影像」企劃開始進入第二個階段。奪目影像創意總監、近日上映的劇情長片《過時·過節》導演曾慶宏,和文藝復興基金會/奪目影像總監柴子文,作為行業的創作者和經常在行業中為新人提供幫助的連結者,對於當下香港電影的創作現狀有自己的感悟,也希望通過這一項目為年輕創作者帶來更多機會。

初衷

「奪目影像」是文藝復興基金會2021年創辦的新企劃,旨在探索影像創作、製作及發行的新角度、新可能,為新一代影像創作人提供項目拓展與自我增值的機會,以及融資和擴展人脈的便利。

「我們前兩天還在討論,在香港的環境下,一個導演要持續拍下去是比較艱難的。有多少導演在有了首部劇情片之後,有第二部第三部呢?其實也很困難。當環境困難時,是不是可以自己主動些、有更多方法?我們這個項目就是想填補中間的空缺。拍不了長片的時候,我們可以做一些獨立些、低成本的片、拍紀錄片、做實驗影片,想做這方面的訓練。」柴子文表示。

回溯設立企劃的初衷,柴子文說道,主要的想法有兩個。其一是打通不同種類影像,鼓勵新導演多元創作。他引述導演刁亦男在一年文藝復興夏令營時的介紹,稱一個導演要拍一部長片,需要很多資金、很長時間,其實很困難。「當時刁亦男鼓勵大家,拍不了長片時,不要荒廢了功夫,可以拍紀錄片、做低成本的短片等,持續在創作。現實也有很多這樣的例子,黃信堯也是如此。」

第二個初衷,是對自主製作的重視。「我們很強調自主製作(self-producing)。現在的環境容許大家在沒有商業壓力的狀態下,可以比較自己主導做一些作品,但條件是需要自己主動。」柴子文解釋,主動的意思,是主動參與,從創作開始到製作過程、到發行、參展等,是一條完整的生態鏈條。「不能只顧創作,不理後面的事情。」

獨立創作與自主製作

自主製作是「奪目影像」企劃注重培養的能力之一。柴子文引述國際知名導演華納荷索的分享:荷索的頭三部影片都是自己擔任監製,而過了這麼多年,成名、獲得不少投資之後,他對新導演的建議依然是:在早期、特別沒有出名的時候,應該參與自己最早期影片的製作過程。「那是一個最好的時間,你可以自己把握機會,做自己真的想做的作品。」柴子文說。

除了製作,企劃同樣關注創意。柴子文認爲,哪怕「經濟貢獻」不大,但創意卓越、藝術上很有影響力的作品十分重要。「國際上也非常關注這一點,比如越南近年有一些好的作品,業界也是更關注它的創意,而不是消費話題。」

從創作人的角度,曾慶宏認爲,「奪目影像」推崇的獨立創作精神,可以應用在香港這個土壤上,但一直較少被人提及。「我不是讀電影出身,但我一直相信可以用獨立的身份做電影,所以我一直尋找不同的資源,嘗試了一段時間,發現可以做到,也希望更多人能這麼做。香港電影的環境,已經說了十幾二十年,一直說機會越來越少,資源越來越少,本來可以的方法未必再可以,但又有些不知爲何成功的例子,所以確實是沒有成功的方程式。」

在帶着自己的短片參與辛丹斯電影節後,曾慶宏受到一些啓發。「我去辛丹斯的時候,他們也在做這件事,策展上,短片並非以類型區分,同一個單元有劇情、紀錄片、實驗、動畫,而他們的共性是自主製作和獨立精神。這一點我覺得可以放進香港影像創作的土壤。」

「我們很相信Independent filmmaking的精神。加上self-producing,你不可以只做創作,很多事情要自己親身參與。」柴子文認爲。

「我們不是給資源最多的,也不是有最好的方法,但我們希望推廣Independent filmmaking的精神。」曾慶宏補充道。

流程與篩選

「奪目影像」於2021年完成第一屆後,於2022年改變形式,將整年的企劃分爲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於今年8月以夏令營形式舉行,主要強調創意。「在夏令營中,不同崗位的人一同做創意刺激。我們很強調跨界交流,比如第一天探索形體和影像的關係,第二天關注聲音和影像的關係,第三天加入文學改編、劇本創意。學員最終要分組合作創作一個短片。」柴子文介紹。

而正在進行的第二階段的「奪目影像廠牌計劃」,則會徵收12個影像計劃,幫助新導演發展計劃,從故事敘述、出品發行、到如何Pitching、融資手段等的訓練。透過內部提案,12個項目中有兩個會各獲得4萬港元的資助,也可爭取機會進入第三階段的國際提案大會。

柴子文展望,在明年的第三階段,包括國際提案大會在內的Eye Catcher Global,希望連結國際。「我們會再公開招募一些不同類型的影像項目,向國際業界代表做Pitching,也會有一對一意見、放映交流,更設計一部外國片、一部本地片的1+1對話等環節。我們還會製作showcase集合介紹給海外嘉賓,希望香港新導演的作品可以被帶到嘉賓們自己的海外社群中去。在剛開始的幾年,希望聚焦香港本地的項目;以後希望也可以開放給海外的項目報名。」

他們特別希望和東南亞的電影圈在明年可以有一些交流,目前已經鎖定了泰國、印尼、尼泊爾、韓國等國。柴子文說,近年東南亞的電影很受國際關注,而韓國更不用說,在發展上走得很前。

有不少新導演希望獲得這些機會。談及篩選過程,曾慶宏強調,他們看的是潛力。「你的影像是否符合我們推崇的精神,你是獨立自主的,有你很想做的理念,很想找些合作的資源想發展的。如果你有足夠的資源,那我們幫不了你;如果你完全沒準備好,只是在想,看不到你的信念,你做的東西是怎樣的,可能也幫不了你。……我們也希望不偏向某一兩種創作類型,希望劇情、實驗、紀錄等多元化題材,我們很重視它們之間的交流。」

曾慶宏形容,企劃安排的活動很全面。「我們從idea如何產生,storytelling,到怎麼認識人( networking),到如何寫企劃書、如何修正,如何討論,到有片段時如何發表,如何『讓錢回來』,如何走到下一步,指導整個過程,教學形式有camp,有workshop,有pitching forum。」

曾認爲,同樣的資源,可以用來拍一兩個人的作品,但如今也變成讓很多人可以參與活動,聚集、認識、互相感染。「不是只幫一個作品,而是幫助他們整個創作。希望創作精神可以感染他們。」

「以前我們會資助一些企劃,但發現你給了錢,整個過程未必順利,他需要不只是錢。」柴子文說。「他需要什麼,正是我們想挖掘的——除了創意,也有製作,還有如何找錢。Pitching需要的訓練,知道本地、外地有哪些錢可以拿,而這個過程也是創作者在問回自己,爲什麼要做這個計劃,你要說的這個故事爲什麼別人要重視,也是在反哺你的作品創作的過程。」

不同的人、作品需要的幫助不同,我們的計劃就是希望探索這個答案,他說。

創作爲先

「我們相信創作先於製作。」曾慶宏強調。「而瞭解製作這對你的創作有很多幫助,因爲很多時候創作受到的限制就是來自於製作。創作可能天馬行空,但無法做出來,或者做出來變成另一種東西,這是創作人不想見到的。瞭解了製作一切後,我們回歸強調:你想做什麼。」

在企劃已經過去的部分,曾慶宏特別喜歡去年的一個活動。在第二階段新導演們準備去pitch自己的計劃期間,有一個活動是向嘉賓和其他學員介紹各自的想法,然後會有一段頭腦風暴。「每一個項目都有其特別背景,想完成的事情,而大家背景不同。這樣很濃縮的集中討論,幫一些人釐清他們想做什麼,而對一些正在處於最迷茫階段的人來說,是密集討論的重要機會。」

他舉例,比如有視覺導向的廣告mv導演想挑戰拍關於他自己題材的劇情長片,他的問題是,不能單靠一些畫面想像支撐這個故事。那到底他想表達的東西是什麼?創作者們與他共同討論。「有時獨立創作就算做完,也很少有機會給人看。而這裏會播一些初剪、片花,有人給你反饋,大家都是參與創作的人。他們可以適當調整自己的計劃。」

奪目影像去年幫助過的作品,如今都取得了不錯的進展,獲得了金馬創投、金馬學院等不錯的機會。「我很強調,他們的成功全不關乎我們,我們只是其中一個加油站。我們不能邀功,但你見到他們真的在前行,不知道我們幫了多少,但起碼他們沒有放棄。」

過去與當下

柴子文回憶學員反饋說,這個企劃的一大幫助,就是「讓大家看到你不孤單」。

「有很多同類都在做一樣的東西,堅持下去不要放棄。」柴子文說,「這個時代太壞了,不但是經濟、政治環境,個人的壓抑度也很高,很需要社群的互相支持,你見到同類人,其實無需多說,就會感受到力量。」他認爲,尤其是現在的香港,對創作人來說,痛苦催生靈感,幫助發現一些意義、價值。「痛苦是創作與進化的機會和來源。這是我相信的理念。」

當下的香港電影,常常被用來與黃金時代對比,被認爲輝煌不再。「大家還活在香港電影八十年代的繁榮中,但這種繁榮很脆弱,只是時機造成的。我聽一些前輩說,其實當時的電影圈很混亂,只是很多機會,很多資源,但其實當時香港電影,有多國際化、原創能力有多高?都很難講。反而現在香港新世代,比如今年幾套電影都好票房,有新導演冒頭,大家都在摸索——本地市場太小,逼着你要想方法。香港剛剛開始反思,在逆境求存的階段。我覺得在新世代人中,這是一點共識。大家沒有什麼可以坐享其成,一切重新開始,其實也是一個機會。」

曾慶宏承認那種輝煌。「看得到香港過去的電影歷史的影響力,當年他們用自己的方法講自己的故事,全世界都看到。但問題是我們還年輕,我們也想說我們的故事,要有我們自己方法,也要給我們時間。」

他相信,比起過去,當下的業界有自己的優勢:「我們的國際連結容易很多,我們可以接觸到外面的平台、電影人、資源……當年成功那個環境有自己的原因,但我們也有自己的條件。如何繼續下去?第一步是不要因爲環境放棄,然後是見到不同的人做什麼,找到自己的崗位。」

說到香港電影目前在國際上的水平和地位,曾慶宏認爲,這是個很大的議題。「我們現在其實沒有退步。我們有人拿國際獎項,本地票房也非常好,我們在亞洲區的票房其實也在頂尖位置。無論國際獎項肯定還是本地票房都沒有什麼不好的條件。你走向世界,說起自己是香港作品,位置也還在那裏。」

而在走向國際之後,他發現那些也不是討論香港電影的唯一準則。「其實出去之後,認識外面的人,會發現其實很多香港人,在世界不同地方,做很多事情。他們各自在自己的範圍,監製,策展,做機構,只不過我們看不到。」

「我覺得不是硬件、軟件上的問題,而是大家其實很悲觀。關心香港電影、從事香港電影的人,都很悲觀,某種程度上我覺得是一種情緒多於現實。」曾直言。「但一個事實是,相對昔日的光輝,作品的量確實是低了的。這種低未必不是好事,因爲沒有低哪有高?大家不知道香港電影情況如何,就是因爲不夠作品概括。但這也顯示大家很想去瞭解,很想這個東西更加豐富,進步,關注度還在。 」

「奪目影像」今年的第三階段,包括國際提案大會在內的Eye Catcher Global,定在明年6月舉行,企劃將於2023年1月開始公開徵集本地影像項目。

「我覺得大家不用那麼悲觀,而是該快做多一點事情出來。」曾慶宏說。

本刊載內容版權為端傳媒或相關單位所有,未經端傳媒編輯部授權,請勿轉載或複製,否則即為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