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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京與習近平的賭注:沿南北軸線重塑國際格局

在俄羅斯和中國與西方的關係日益惡化之際,兩國正尋求重新構建全球權力分佈,相關努力有望在未來幾年中使它們受益。

2016年9月,中國杭州,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俄羅斯總統普京在G20峰會上會面。

2016年9月,中國杭州,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與俄羅斯總統普京在G20峰會上會面。攝:Wang Zhou/Pool via Getty Images

華爾街日報記者 Gerald F. Seib

刊登於 2022-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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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一次對俄羅斯友好的金融會議上,俄羅斯領導人普丁(Vladimir Putin)的態度是一貫的直接和自信。他不僅宣稱俄羅斯經濟挺過了西方的制裁,還表示,美國及其盟友忽略了世界對俄烏戰爭的反應所揭示的國際格局的重大變化。

這位俄羅斯領導人說:「他們看來沒有注意到,世界已經形成了新的強大的中心。」他表示:「我們談論的是整個國際關係體系的革命性變化。這些變化是根本性和關鍵性的。」

從很多方面來看,這一說法凸顯了普丁借入侵烏克蘭之舉在全球押下的一個核心賭注。他很清楚,由於殘酷地入侵烏克蘭,他可能已在傳統東西方關係中失去很多陣地,而且可能是永久性的。但他押注的是,通過沿著一根南北軸線建立一個新的外交、經濟和安全網絡,他能夠彌補這些損失。

當然,他在這項冒險之舉中的關鍵盟友是中國。多年來,中國一直沿著這條南北軸線努力,在亞洲、拉丁美洲和非洲大舉開展貿易和投資,通常是在長期被視為外交地位落後的國家。這些國家不是大型經濟或外交參與者,但其中許多國家位於戰略貿易路線上,是快速增長的市場,其中的一些國家擁有向清潔能源技術轉型所需的關鍵礦產。

總的來說,中俄兩國的這些努力是在試圖重新構建全球權力格局,使這種格局在未來幾年對中俄有利、對西方不利。兩國的計劃能否成功遠未可知,但這可能是烏克蘭危機最重要的長期後果之一。

到目前為止,普丁有理由對他的計劃感到滿意。經濟方面,他正在向印度出售大量石油,並研究向巴基斯坦出售天然氣的可能性,以開始彌補丟失的西方市場。外交方面,代表全球人口近50%的35個國家對3月份譴責入侵烏克蘭的聯合國決議投了棄權票或反對票,而包括墨西哥、埃及、新加坡、印尼和卡塔爾在內的58個國家,在後來有關將俄羅斯逐出聯合國人權理事會(Human Rights Council)的表決中投了棄權票。

在俄羅斯發動烏克蘭戰爭的第100天,普丁接見了塞內加爾總統、非洲聯盟現任主席薩勒(Macky Sall),後者請求俄羅斯提供更多糧食和化肥。最近,普丁在「金磚國家」線上峰會受到了中國、印度、巴西和南非領導人的熱情歡迎。金磚國家中有四個國家人口數量躋身全球前十,這些國家刻意迴避了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做出任何譴責。就在不久前,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Sergei Lavrov)在20國集團工業國高級外交官會議上受到西方國家的冷遇,但他發現巴西、印度和阿根廷的對等官員願意與他會面。

美國前國防部長和中央情報局局長羅伯特·蓋茲(Robert Gates)說:「我不認為世界格局出現了正式的重置,但我認為,讓很多國家置身事外的努力看來是相當成功的。」

對拜登政府及其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orth Atlantic Treaty Organization)盟友而言,他們更關注的是:面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西方的團結在多大程度上得以維繫。當然,這一努力已經取得了重大成功。北約已經恢復了活力,而歐盟似乎也具備了新的意義,並已邀請烏克蘭加入。西方決心在經濟上制裁莫斯科,並在軍事上幫助烏克蘭,這種決心是廣泛而有力的。同樣,美國拉攏日本、韓國和澳洲共同對抗俄羅斯和中國的努力也取得了成果。

然而,中國和俄羅斯當前認為,這種對西方凝聚力的關注代表著舊式的冷戰思維,根本不像以前那麼重要了。這樣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有些一廂情願,但它也反映了新的現實。

在某種程度上,俄羅斯和中國在這個領域大有可為,因為最近美國對這方面沒什麼興趣,也給人一種不可靠的感覺。過去20年裡,美國把精力和預算集中在反恐戰爭上,近年的重點則是特朗普政府與中國的貿易戰,從而在某種程度上忽略了全球的很多地區。

從前總統奧巴馬(Barack Obama)到特朗普(Donald Trump),再到現總統拜登(Joe Biden),美國的外交政策經歷了一系列急劇轉變。比如,奧巴馬政府決定與伊朗談判達成核協議,接下來的特朗普政府卻完全摒棄了伊核協議,之後的拜登政府則把阿富汗撤軍行動搞得一團糟,這一樁樁一件件的都引發了外界對美國可依賴度的質疑。與此同時,美國民眾和議員都表現出從全球收縮回本土的意願。

對於上述種種疑慮以及南北軸線上的許多國家與西方國家在優先事項上看法截然不同的事實,俄羅斯和中國正加以利用。世界銀行前行長、曾任美國副國務卿的佐立克(Robert Zoellick)將拒絕加入反俄運動的非洲、中東、亞洲和拉丁美洲國家稱為「棄權者」,佐立克稱,這些國家有一系列的關切問題,可解釋它們為何採取如此立場態度。

佐立克表示:「這些國家的首要目標是想在重大威脅下具備韌性,這些威脅包括糧食和能源價格上漲危機、高債務和利率、新冠疫情和其他疾病,還有在它們眼中發達經濟體遺留下來的碳轉型成本。」佐立克稱:「一般來說,這些國家希望避免新的冷戰,特別是與中國的冷戰。它們重視與中國的經濟關係。它們對制裁行為很警惕,擔心制裁舉措也會用到它們頭上。」

在全球經濟已經因烏克蘭衝突而承受巨大壓力的情況下,非洲和亞洲國家發現,它們對俄羅斯能源的需求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而且,在全球糧食短缺日益嚴重之際,他們非常需要糧食,既包括俄羅斯種植的糧食,也包括相當於俄羅斯從烏克蘭偷走的糧食。

「棄權者」想要作壁上觀還有其他一些實際的原因。印度仍然嚴重依賴俄羅斯的軍事物資供應,在與巴基斯坦和中國的關係持續緊張的情況下,印度認為俄羅斯的軍事物資供應至關重要。美國最親密的中東盟友以色列在批評侵烏一事時表現出了驚人的溫和,因為它希望在以色列軍隊追擊敘利亞的伊斯蘭極端分子時,繼續與駐紮在鄰國敘利亞的俄羅斯軍隊合作。

其中一些國家還傾向於接受莫斯科和北京方面的主張,即美國呼籲遵守「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本質上是美國耍的花招。哈佛大學國家安全專家Graham Allison說,對他們而言,相關呼籲無非是為了遮掩美國的真實目的,即建立一個「由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由美國制定規則,其他國家俯首聽命」。除此之外,其中一些國家的統治者對團結在世界民主國家一邊並不特別感興趣,因為他們更喜歡普丁和習近平式的威權統治。

喬治城大學(Georgetown University)外交學院(School of Foreign Service)教授Angela Stent稱,實際上,早在最近入侵烏克蘭之前,普丁就已經開始構建這個新的國際網絡。她寫了一本關於普丁外交戰略的書。她指出,在俄羅斯部隊於2014年從烏克蘭奪走克裡米亞並進入烏克蘭東部地區後,普丁更深地介入了敘利亞事務,並加入了歐佩克+——這是一個與石油輸出國組織(Organization of the Petroleum Exporting Countries, 簡稱:歐佩克)的鬆散結盟,在2019年召開了首屆俄羅斯-非洲峰會,並啟動了一條通往中國的新天然氣管道。Stent表示:「普丁有條不紊地仔細思考了這些問題。」

今年2月,他與習近平宣布「友誼無上限」,或許在一定程度上是讓俄羅斯能利用中國為建立自己的南北關係所做的大量工作。Allison稱,事實上,俄羅斯只是在「搭中國的便車」。

過去二十年來,中國政府一直在非洲和拉丁美洲穩步開展工作,但基本上沒有引起外界注意。中國最大的努力是2013年啟動的「一帶一路」倡議,在該倡議中,中國投資貿易基礎設施,將亞洲、非洲、東歐和中東的71個國家連接起來。這些國家加起來占世界經濟產出的三分之一以上,占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二。

除此之外,外交政策研究所(Foreign Policy Research Institute)的一項研究顯示,現在有超過10,000家中資公司在非洲開展業務。2001年至2018年,中國向非洲國家提供貸款約1,260億美元,直接投資約410億美元。更多的投資帶來了更大的地緣政治合作。外交政策研究所的研究發現,以聯合國的投票來衡量,與中國的經濟接觸加強了中國和非洲國家之間的政治聯盟關係。中國還在非洲的吉布提建立了該國有史以來第一個海外軍事基地。

同樣地,自2000年以來,中國與拉美的貿易也出現了爆炸式增長,目前每年貿易額達到4,500億美元,到2035年有望突破7,000億美元。中國現在是南美第一大貿易夥伴,是僅次於美國的拉美第二大貿易夥伴。中國還成為拉美的一個主要債權國,事實上現在還是美洲開發銀行(inter-American Development Bank)和加勒比開發銀行(Caribbean Development Bank)具有投票權的成員。

不過,在這條新軸線上,中國和俄羅斯要獲得強大、持久的影響力仍非易事,美國及其盟友仍保留著明顯的傳統優勢。

許多情況下,接受北京和莫斯科主張的國家更多是出於眼前的自身利益,而不是對中國和俄羅斯有特別的好感。事實證明,這兩個國家更擅長用利益換取合作,而非贏得真正的朋友。

中國的對外援助和投資有時會附加苛刻條件,對此一些國家已經越來越反感,這些條件包括大量使用中國而不是當地的勞動力,以及在出現違約的情況下,中國會獲得土地和資源的所有權。外交政策研究所這項研究指出,非洲人「擔心中國可能會利用其日益壯大的經濟實力,來獲取可能在經濟和政治上對非洲大陸不利的特許權」。

非洲國家還在忍受全球糧食短缺之痛,俄羅斯阻斷烏克蘭對外糧食出口是罪魁禍首。儘管這些國家沒有加入西方國家孤立普丁的行動,但一些發展中國家和不結盟國家對普丁在烏克蘭開創的無情先例也是有顧慮的。這些國家本身就容易受到外部勢力的軍事入侵。

俄羅斯和中國之間的緊張關係也由來已久,這可能限制他們長期合作的能力。Allison指出,相比與俄羅斯的關係,中國在與西方經濟強國保持長期經濟和貿易關係方面的利益要大得多。他說,對中國來說,其宏大戰略的一個支柱是成為所有主要經濟體——實際上相當於所有國家——的最大貿易夥伴和供應鏈中關鍵項目的最不可或缺的供應商。

那麼,美國該如何應對俄羅斯和中國在這條南北軸線上的努力?「我認為這些都是可以糾正的問題,但只能從長計議,」蓋茲說。「根本沒有短期的解決辦法。」

蓋茲認為,自冷戰結束以來,美國放任自己的「非軍事力量工具」萎縮,現在則正為此付出代價。他說,美國在很多領域都沒有進行足夠必要的投資,比如,在向非洲和拉丁美洲提供經濟援助以及在欠發達國家構建安全關係和貿易合作夥伴關係方面都做得不到位。

關於美國政府和私營部門要如何合作、以在中國和俄羅斯正大舉扶植的地區促進美國投資,蓋茲呼籲拿出「創新想法」。他還補充說,好消息是,國會目前對於該領域的問題表現出了罕見的兩黨合作精神,希望就相應戰略達成一致意見。「習近平和普丁做了一件別人做不到的事情。他們把國會中的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團結到了一起。」

佐立克建議美國做出更多努力,去了解「棄權者」的需求和不滿,並與國際機構合作來應對這些問題。美國還可以另闢蹊徑,在疫苗和其他衛生行動方面提供幫助,以此播撒善意,並重新建立起更良好的貿易關係。

不僅如此,他還鼓勵美國設法說服中國將自己與俄羅斯區別開來,讓美國認可中美存在共同利益的領域。「總之,我們不能憑直覺把俄羅斯和中國當成上世紀50年代的那種融合體,」他說。「我們應該把中俄兩國區分開,將來甚至可能再次形成三角外交的態勢。」

最近幾周,拜登政府及其盟友展開了外交攻勢,以對抗俄羅斯和中國的一些行動。美國最近在洛杉磯主辦了與拉美國家首腦的美洲峰會,但墨西哥和三個中美洲國家的領導人決定不參會,這顯示了美國在該地區面臨的挑戰。七國集團(Group of Seven)剛剛宣布計劃向發展中國家基礎設施項目投資數千億美元,這顯然是為了抗衡中國的相應行動。拜登還出訪沙烏地,想說服沙烏地領導人提高石油產量,以抵消西方國家削減採購俄羅斯石油造成的影響。沙烏地領導人一直不願批評俄羅斯入侵烏克蘭。

這表明,一場新的外交遊戲已經開始;即使在烏克蘭的敵對行動結束後,遊戲仍會繼續。「美國總統拜登稱,這場戰爭之後,俄羅斯將成為國際社會的棄兒,」Sten表示。「俄羅斯不會成為棄兒。我們現在就看到了 。」

英文原文:Putin and Xi’s Bet on the Global South]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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