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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香港獨立出版剩下的一口氣:「追求民主自由,目前還不算犯法吧?」

既然留下來,還有什麼書可出?「情勢比人強,唯有做回自己,透過出版尋回我們的獨特性。」

「香港人書展」開幕前一日收到代表業主的地產公司通知,指「香港人書展」將場地「分租」出去,有違租約協定,要求立即退場。幾經溝通之後,主辦方決定取消實體活動,轉為網上書展。圖為山道出版社負責人楊子俊在場內記者會前準備。

「香港人書展」開幕前一日收到代表業主的地產公司通知,指「香港人書展」將場地「分租」出去,有違租約協定,要求立即退場。幾經溝通之後,主辦方決定取消實體活動,轉為網上書展。圖為山道出版社負責人楊子俊在場內記者會前準備。攝:林振東/端傳媒

特約撰稿人 黎家怡 發自香港

刊登於 2022-07-22

#香港獨立出版#香港書展

第32屆香港書展前日(7月20日)開幕兩日,人流少過以往;「綜合書刊館」參展單位計132間,也較去年的160間為少。今年主題為「歷史文化.城市書寫」,而此前5月,新聞稱三家出版商申請參與書展「史無前例」被拒,其中兩家的書籍正是因書寫反修例香港而於去年書展遭到投訴。

出版社被拒,參展商減少,並非完全出人意料。港區國安法實施兩年來,香港公共圖書館與中學圖書館都有新聞下架「敏感」書籍,相較之下,有人質疑書展的安排是言論自由再倒退的續章。被拒方如何應對?今次被拒三家,都是獨立小眾出版社,其中山道文化發起舉辦「香港人書展」擬另尋出路,但也在7月14日預定開幕前一日臨時取消,最終只能改於網上舉辦。

創辦自1990年的香港書展,每年在灣仔會展舉行,入場人次數以十萬計。多年來,書展陳列一直光譜廣闊,各類立場的政治書籍均可擺賣。而出版社不論規模,只要應付到攤位費用都可同場展銷。今次獨立小型出版社被拒,民間自發書展也無法成事,這是否提醒人們,在香港出版業,官方主旋律外的非主流聲音正進一步被邊緣化?本文盤點時至今日香港獨立出版於每個步驟都可能陷入的重重困難,考察業界中人做何打算?

要先說明的是,關注獨立出版並非僅止關注小眾。雖一般理解其受眾較為「小眾」,但正如有出版人以病毒為喻,「如果社會只有單一物種, 一單病毒入侵,可能全都死光;如果有不同品種,可能不至於滅絕」。究其實,獨立出版社於公共生活中,一直承擔著拓闊公眾資訊接收光譜,維持社會輿論多元與豐富等功能;今日情境下,更有部分關涉大眾利益的書籍因香港言論自由縮小,由獨立出版社出版(部分獨立出版社一直以來也有出版此類書籍)。

「香港書展絕對是出版界寒暑表」,但「在荒謬的社會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第32屆香港書展,不少大型連鎖書店的攤位都在顯眼處擺放有關國家主席習近平的書籍。
第32屆香港書展,不少大型連鎖書店的攤位都在顯眼處擺放有關國家主席習近平的書籍。

書展歷史上「聞所未聞」:同業看見也不安

另一小型參展商見狀大表不安,選擇不具名受訪,表示對「迫人退展」的做法「感到驚訝」,「做法頗為惡劣」,整件事令人「感到白色恐怖無形的壓力」。

多間傳媒報道至少三間出版社申請書展攤位被拒,是距離書展開幕僅餘兩月之時,業者形容情況「前所未有、聞所未聞」。被拒入場的出版社包括有種文化、山道文化、蜂鳥出版,分別成立於 2012、2015 及 2018 年。

其中,「有種」以破格見稱,自言為了「對生活還保留一點感覺的讀者」,早年將網絡小說製作成書,如《一路向西》、《那夜凌晨,我坐上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近年出版不少社運相關書籍;「山道」關注社會議題,由監獄文學邵家臻《石牆生花─坐監記及其他》到近月因應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而製作的《烏克蘭照片集》;「蜂鳥」則多做歷史普及,出版如《空白的一百年——教科書不會告訴你的香港歷史》等。

去年書展三間都參與了,其中「山道」的《逆權教師》、《元朗黑夜》及《如水赴壑─香港歷史與意識之流》三種被指違反國安法;「有種」的《每一把傘》及《我們的價值》收到投訴;「蜂鳥」未有相關記錄。至於今年為何拒絕?出版社曾向書展主辦方香港貿易發展局(下稱貿發局)要求解釋,局方未有交代。7月5日書展記招會上,貿發局面對傳媒亦重申「不評論個別個案」。

山道負責人楊子俊,也是三年前2019年6月12日的「爆眼教師」,他被拒後發起「香港人書展」,在傳媒預展上表示,其他參展商過往未陳列政治書籍,而「山道」與「有種」同被投訴過,判斷當局做法出於「政治決定」。「香港書展絕對是出版界寒暑表。」楊子俊指,貿發局作為公權力機構,是否容許異見聲音,反映官方對香港出版界的要求。有種文化負責人Daniel卻稱遭遇「不意外」,「在荒謬的社會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呢?」

如前所述,一直以來香港書展現場售賣內容多元,2019 年反修例期間,場內更有攤位設置連儂牆,發售運動相關小誌;至去年因疫情停辦之前,對香港大部分出版社而言,書展機制「持之有效地運行超過三十年」,於今,三家出版社失去參展機會自難免擔心影響銷情,惟其中Daniel繼續審慎樂觀,相信「好書有沒有書展,貨量都一樣流轉,只是速度沒那麼快」。

有種文化負責人 Daniel 。
有種文化負責人 Daniel 。

對同業被拒入場,參展多年的獨立出版社茶杯雜誌出版有限公司編輯何杏園感嘆,事件或導致讀者對書展觀感變差,減低入場意欲甚至杯葛。如其擔憂的,此前不少網民在有線新聞和《明報》等媒體報道下留言,批評主辦單位做法侵害言論自由,甚至呼籲公眾「罷去書展」。因此何杏園估計,今年書展人流和銷售有機會是近年最差。

而另一間仍有參展的小型出版商也大表不安,擔心隨時被撤回參展資格,他們選擇不具名受訪,表示雖然被拒事件「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但對「迫人退展」的做法仍「感到驚訝」,稱其沒有交代理據,「做法頗為惡劣」,被拒方又無上訴渠道,整件事令人「感到白色恐怖無形的壓力」。

民間書展:曾與官方書展分庭抗禮,以後呢?

獨立出版機構始終有種獨立精神,有各自關注的議題,「眾聲喧嘩,正是一個城市裡面的人持續生命力的關鍵」。

其實書展參展成本動輒逾萬港元,更多獨立出版機構因費用高昂未能入場。獨立出版界普遍認為,書展偏向服務大型出版社,發售書籍亦面向普羅大眾。而獨立出版社無論是文藝還是社會議題,各有關懷,只是他們往往員工人數不多,不少更是「一人公司」。像「有種」目前全職人員只有Daniel一個。因應個別出版項目,他再另約編輯以自由工作者身份參與。資本雖然有限,但勝在靈活運作,如獨立書店艺鵠(ACO)店長連安洋所言,獨立出版是創意的體現,「因應每個作者的成本和能力去做書」。

2017 年,香港獨立出版業者成立「52Hz出版聯盟」,組合香港小型出版社,跨海參與台北國際書展。聯盟出版社數目自此每屆稍有增減,維持於15家左右,定位由文藝流行至學術普及。2018年,52Hz部分參展單位於香港書展期內,在灣仔富德樓艺鵠書店聯營另一場獨立書展:「獨立出版迷你書展」。因有艺鵠統籌銷售,獨立出版單位無需付出固定人手即可參與一場特別而獨立的書展。連安洋解釋,艺鵠初心在於眼見獨立出版人受限於產業結構及規模,無法進入書展大舞台,想趁書展期間香港人關注書業,另闢蹊徑,讓更多人見到獨立出版身影。

相對於依託大型發行商及書店的主流出版社,獨立出版機構始終有種獨立精神,有各自關注的議題,連安洋說,「眾聲喧嘩,正是一個城市裡面的人持續生命力的關鍵」。

前年,迷你書展因應疫情延期至10月舉行而依然無損人流;去年,參展及合辦單位更多達30家。舉辦地富德樓是舊式戰後唐樓,只一部升降機(電梯)上落,排隊人龍雖很長,但幾乎所有人都耐心等候。今年臨近書展檔期,也不時有讀者到艺鵠購書時表示期待活動再辦。但連安洋不敢輕下承諾今年依然由艺鵠舉辦迷你書展,只可以肯定今年一定不會在香港書展同期發生。他強調活動「不只是艺鵠的事」,各人都可對迷你書展有自己的想像,「事情不需要因循。誰想承傳,誰就繼續做下去。」

「香港人書展」場內的告示。
「香港人書展」場內的告示。

這邊廂「迷你書展」停下思考前路,那邊廂山道因被拒而自發籌辦「香港人書展」。楊子俊認為兩者不盡相同:「香港人書展」較通俗,面向大眾;「迷你書展」則傾向文藝,受眾也以文青為主。以另組書展去回應被拒,楊子俊強調無意與香港書展明顯對抗,目的在於「補充香港書展的不足」,陳列本地出版及香港人關注的議題讀物。兩者展期亦不重疊。就7月13日傳媒預覽所見,山道繼續發售去年於書展被投訴的出版物。不過,楊子俊強調去年貿發局只知會收到投訴,此後未有進一步跟進,亦未發出警告。

山道沒有收到當局直接干預「香港人書展」。直至活動開幕前一日,他得悉建制派團體香港政研會有意於開幕後派人視察,判別發售書籍「是否有危險性」。同日,他亦收到代表業主的地產公司通知,指「香港人書展」將場地「分租」,有違租約協定,要求立即退場。幾經溝通,山道終決定取消實體活動,轉為網上書展。公佈消息的帖文下,不少網民尊重搞手嘗試促成其事的努力,又批評業主「打壓」。楊子俊認為事件「惹人猜想業主可能收到某種訊息」,感嘆「恐懼繼續蔓延,連私人市場的空間也不再」。

說不清的紅線:無緣無故惡夢,但也習慣了

「常說『不犯法就自由』,實際是『不冒犯就自由』。」「當局隨時都可以定義犯法的標準。」

眼見出版社會議題、書寫香港歷史的出版商被拒門外,製作其他題材書籍的業者也擔心,紅線早晚壓到自己身上。參展的不具名小型出版社負責人坦言,要維持一直以來的出版和創作方針,又要確保機構上下人身安全,「只可摸著石頭過河」。他透露近年雖未至於收到人身威脅,但的確受到一些滋擾,認為現時社會缺乏清晰準則,出版社難以判斷「何時過了界」,「常說『不犯法就自由』,實際是『不冒犯就自由』。何時冒犯到要用法律手段來制裁你,標準其實沒人知曉。」

何杏園同感無法判斷安危,「即使沒說出那些敏感字,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讀者可以是任何人,可能在書店隨手翻到某本書,覺得有問題就去投訴你」。與其評論個別機構的風險,連安洋更憂慮當局對文化界整體作出打壓。出書賣書,機構從不做任何違法的事,但「當局隨時都可以定義犯法的標準」,「我們只可以在你判定某些行為犯法之後,不去做那些事;未被視作犯法的,我們就繼續照做,例如追求民主自由,目前還不算犯法吧?」

「茶杯」的執行總編輯陶培康(左)與編輯何杏園討論出版物設計事宜。
「茶杯」的執行總編輯陶培康(左)與編輯何杏園討論出版物設計事宜。

「未被視作犯法的,我們就繼續照做,例如追求民主自由,目前還不算犯法吧?」

「茶杯」執行總編輯陶培康也是香港中小企書刊業商會幹事,他認為出版雖「有信心做」,但「沒以前那麼容易、那麼快樂」,以前內容有意義就出版,現需更多深耕細作,「以前有些書的內容可以說,現在都不可以了」。「茶杯」在實體外也兼營網上平台,內容涵蓋生活悠閒到國際關係,陶培康不諱言有時會為網站內容擔憂風險,「會無緣無故發惡夢。之前比較嚴重,現在算是習慣了」。

魔鬼在細節:如何從每個步驟淘汰獨立出版

獨立出版收入有限,未必有能力租用獨立辦公室,由此今後便可能因此難為要出版的書籍申請到ISBN書號,「香港現在的管治模式正是這樣:透過條例的小修定已可以淘汰一些業者」。

只是習慣了,而非惡夢不再。無法判斷的風險導致恐懼,是為一種白色恐怖般的氛圍。社會氣氛趨向肅穆之時,即使出版人努力撐開自由空間,也未如往日容易。楊子俊提到,國安法實施以來,每個出版機構都有不同考慮,恐懼疊加,導致出版物胎死腹中。

據他說,實際上獨立出版如今在每個環節都可能卡關,過去不會有或少有的關,例如自選題開始,編輯已需要評估內容有無觸犯國安法風險;接下來,有無印刷廠願意承印這本書;然後是發行,甚至有的書印好了,但都沒發行。如此一來,出版社洽談的項目中,大約只有1/3最終能順利面世。

又如「茶杯」曾打算將書中插圖印於傘面,作為周邊產品配合推書,但這也遭遇製作公司不願承接,稱擔心要把雨傘從中國大陸運來香港會被扣貨,可能蒙受損失。甚或近期印刷廠因疫情經濟不景而結業,精裝書的特別效果都已愈來愈難在港做到,所以陶培康也同意現在出書「每個步驟都有挑戰」。

近月有獨立出版社表示,申請國際標準書號(ISBN)遇上阻滯。過往,機構都只須向香港公共圖書館轄下書刊註冊組,遞交申請表及商業登記證或社團註冊證明書即可申請到書號。申請須知雖列明「或需額外提交營運地址證明」,但小型出版社向來以通訊地址申請亦可獲批。

可是近月,有出版社被要求提供水電費單一類文件,用以證明機構於該處營運。有業者認為,獨立出版收入有限,未必有能力租用獨立辦公室。申請程序收緊可能對微型出版社形成壓力,不願透露姓名的受訪業者說,「香港現在的管治模式正是這樣:透過條例的小修定已可以淘汰一些業者」。

 茶杯雜誌出版書籍。
茶杯雜誌出版書籍。

業界另一隱憂在於法定機構香港藝術發展局(下稱「藝發局」)因委員推選方法修定而可能帶來的變化。作為半官方機構,藝發局多年來扶助新進和小眾創作,補充市場以外版塊,維持香港在地藝術生態的多元性,如同其他文化生態較健康地區,此類資助本是一種常見文化政策。這也是長期以來,不少獨立出版社旗下書籍的啟動資金來源。

譬如以文學類型來說,小說較為普及,易獲得市場支持;但詩集讀者群就有限得多,很多時候都需要資助出版。藝發局2020年批出28個文學出版計劃;2021年上半年更批出23個出版計劃,下半年則暫未公佈數據。但隨著藝發局今年6月公佈修定審批委員產生辦法,業界擔心局內組成改變,可能進而影響整個資助審批方針。連安洋預視「未來出版物可能要找其他資助」,「沒了藝發局,大家要回到自力更生的情況」。

移民潮之衝擊:危,抑或機?

2022上半年,移民潮效應逐漸浮現,「移民大多是受過教育的中產,藝文活動的關鍵受眾,他們離開對書業有一定影響」。而整體經濟下行,人們沒太多收入也就沒閒暇付錢買書。獨立書店愈開愈多,多少也會分薄市場。

自力更生,不靠資助,就得放眼市場。但香港讀者可否撐起本地出版業?陶培康憧憬日本的情況:一個作家寫成小說出版後,可以變成漫畫、動畫、電影、真人版電影,「做一個故事,有好多方式去賣錢,滾存生命」。這樣成熟完整的產業鍊恰是香港缺乏的,沒有成熟的產業鏈去鞏固產品的版權(IP),便「養不活一群想做這件事的人才」。

另一方面,近年社運和疫情交加,百業蕭條,獨立書店卻如雨後春筍,何杏園形容是「逆市奇葩」。獨立出版社 dirty press總監張小鳴也發現不少消費者帶著「扶弱」心態,主動選擇獨立書店。那麼獨立書店的聲勢壯如「復興」, 是否可以有助獨立出版社的生存?

兼營書店的連安洋不那麼樂觀。他見證2020 年下半年書店生意興旺時期,人們一批一批書買走,甚至聽到客人說「離開香港前要來買書,帶去別處保存」。一年半之後,移民潮的效應逐漸浮現,「移民大多數都是受過教育的中產,藝文活動的關鍵受眾,他們離開對書業也有一定影響」。再者,整體經濟下行,人們沒太多收入也就沒有那種閒暇付錢買書。獨立書店愈開愈多,多少也會分薄市場。書店生意回復平靜,甚至銷售比往常更低,「賣書去貨慢了,也聽聞其他書店都覺得銷情淡了」。

灣仔富德樓艺鵠書店。
灣仔富德樓艺鵠書店。

撇開移民潮因素,讀者數量下降更是全球書業共同難題。以實體書為主的出版社長期被視作「夕陽行業」。從事出版多年的Daniel明白,今人看手機時間一定多過看書,「就算買了書,也不一定會看。可能純粹是消費選擇,用消費去表達態度」。面對網絡挑戰,張小鳴則相信借用社交媒體的傳播有助開拓新讀者,如歐美出版同業通過 Tiktok 介紹書籍,青少年讀者不跌反升;而電子書和聲音書也都是可以接觸新讀者的渠道,出版的重點在於內容,多於什麼載體。

既有移民潮,香港出版業是否也可外移?陶培康曾私下建議一些作者沒有必要在香港做書,只要有心追求品質,人在何地都可以實踐,而有這想法的,在獨立出版界,不止他一人。

既然留下來,還剩什麼書可以出?

「純粹驚,不去碰,只會愈縮愈後。我們會在灰色地帶思考『怎樣表達,而又不犯法』,盡力維持出版自由。」

Daniel 承認「有種」可能已在「某個名單」之上,出版物可能隨時被指犯法,出版人也可能有被捕風險。2014年雨傘運動以來,有種出版過多本社運書籍。國安法之後,Daniel減少出書,「想沈澱一下,思考還有什麼書可以出」。出版空間在他眼中「仍然很闊」,還有好多議題可繼續說,何況「我們也只是探討道理,說事實而已」。

沈澱過後,「有種」今年準備了兩三本新書,「純粹驚,不去碰,只會愈縮愈後。我們會在灰色地帶思考『怎樣表達,而又不犯法』,盡力維持出版自由」。在他眼中,所謂 「一言堂最和諧」其實解決不了問題,言論自由造就的多元文化,優勢在於「十把聲音即使九把都沒有用,但只要有一把聲音是對的,仍然可以推動社會向前」。與其自我審查到什麼書都不做,他寧可面對法例,繼續出書,讓不同作者提出不同說法。

有種文化的出版書籍。
有種文化的出版書籍。

張小鳴的dirty press 2008年成立,一向出版性別議題、性小眾等書籍,他也觀察到,其實香港獨立出版一直以來緊貼社會議題和氣氛出書,惟自國安法出台,因紅線不清晰,業界「接近大半年都不怎做書,惴惴不安;之後,大家開始嘗試摸索,慢慢回復過來」。「繼續緊貼就會容易觸動紅線」,業者或無奈調整策略,或者直接選擇離開——移民或轉行。

留下來的人,張小鳴則認為轉向多做「基礎工作」(groundwork),倡導普世人權和價值。正如雖然中國大陸常年言論受限,但張小鳴提到大陸出版社和書店「打擦邊球」至今,「大陸政策也是時緊時鬆,書店和出版社無奈,但都忍辱負重堅持」。

香港的前景,不灰暗嗎?

「起碼大家見到我們都曾經努力過。」

「香港的獨特性還是無可取代。」Daniel 相信,香港曾經是最自由的地方,在這環境長大的一代只要一天還活著,就還有機會碰撞出各種創意點子。「雖然好多人離開,但很多年輕人還在,而且都好聰明」。面對同業轉行和移民,他視為「新陳代謝」。張小鳴近年也為新一代舉辦「編輯訓練班」,培育新血同時,亦見識到青年人的理想,「只要香港有一部分年輕人依然保持這份追尋和生命力,我不覺得香港的前景好灰暗」。即便眼下出版業乃至整個文化界,看上去噤聲了不少,他也理解是大家都只想繼續留在這城,默默做事,「情勢比人強,唯有做回自己,透過出版尋回我們的獨特性」。

「香港人不只懂得賺錢,我們也會爭取自由和民主。」楊子俊眼中,依然可以透過出版來實踐自由意志,「我想告訴大家其實可以做到,讓有同樣價值的人知道,這些價值尚未消失」。以在商言商而言,他坦言前景確實不明朗,但山道文化的銷售目前能做到收支平衝,那麼自己即使面對壓力也會繼續:

「相信那些價值,但不去實行,就失去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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