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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場嚴冬」中前行──藝團停格不停步

隨着防疫措施收緊,各行各業備受打擊,而劇場界也於1月7日迎來第三次全面封館,暫定為期28天,比喻為「劇場嚴冬」實不為過。

文:鄧曉霖

刊登於 202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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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當代舞蹈團(CCDC)原定於2022年1月21至23日假西灣河文娛中心劇院上演的《停格中的塑像》,亦再次因種種緣由而決定忍痛取消,故於排練暫緩前,邀請了拍攝團隊錄影綵排片段和訪問,藉以影像及刊登撰文作為一個階段性的呈現及紀錄。

《停格中的塑像》由數個國際藝術節共同委約創作,並於2015年在意大利首演,其後十一度國際巡演並參展於不同藝術節。早於2021年11月開始排練時,礙於疫情反彈,CCDC駐團編舞桑吉加滯留北京而無法親身出現排練室,只好在家裏以 Zoom 進行排練。面對一切阻礙,能如此快速有效安排應變方案,全賴舞台技術部及行政部累積了前兩次閉館停擺的經驗。

CCDC舞蹈藝術家們與桑吉加(螢幕中)多次合作,對他的要求早已熟悉並建立了與彼此的溝通方式,並已建立一定的默契。
CCDC舞蹈藝術家們與桑吉加(螢幕中)多次合作,對他的要求早已熟悉並建立了與彼此的溝通方式,並已建立一定的默契。

隔着螢幕隔重山

今次排練由舞團排練指導黃振邦帶領,以意大利情迷當代舞團(Milano Spellbound Contemporary Ballet)的演出錄影重排作品,再由桑吉加在 Zoom 闡釋動作細節及動機,讓 CCDC舞蹈藝術家重塑演繹《停格中的塑像》的香港首演。隔在螢幕的另一邊觀看串排(run-through,即如同演出的不斷續綵排),桑吉加身體不期然跟着音樂律動,時而緊靠着螢幕觀察,有時舞者跳出了拍攝範圍,眼晴亦會追看過去,彷彿可以望穿螢幕親臨排練室現場。

桑吉加喜歡沉浸式的排練──欣賞及感受現場的氣氛,觀察舞者每日狀態從而引導及激發舞者達到他所要求的演出水平。但基於人不在現場,增添了指導舞者揣摩角色演繹過程的困難,亦無法為舞者作個性化的細緻調整,排練初期預想只能保留作品最基本框架。幸好 CCDC舞蹈藝術家們與桑吉加多次合作,對他的要求早已熟悉並建立了與彼此的溝通方式,不用多加解釋就懂得在演繹中自行發掘可能性,如果是藝術家之間的首次合作則沒可能達到這種默契。但在有限的螢幕框裏,難以看清整體舞台調度(staging),排練當中亦時而見到桑吉加在螢幕非常有限的空間裏示範動作重拍(accent)及要求。桑吉加明言以言語描述動作細節耗時費力,令排練變得「非常要命」,因為只要他能現場示範,身體協調、動能(dynamic)及接觸點等細節一目了然。

現場演出前兩星期,製作無奈被煞停。表演者們以正式演出的心情完成《停格中的塑像》的最後排練。
現場演出前兩星期,製作無奈被煞停。表演者們以正式演出的心情完成《停格中的塑像》的最後排練。

《停格中的塑像》

《停格中的塑像》原創音樂由香港資深音樂製作人和聲音藝術家李勁松(Dickson Dee)創作,二人屢次合作,默契非常,以獨特韻律為流麗的形體創作增添張力,誘發對詮釋作品抽象的創作概念的想像。節目的英文名字《Pa|Ethos》分別由Pathos(情感)和Ethos(品格)組成,取自亞里士多德的鉅著《修辭學》三大說服理論中其二。舞蹈創作靈感源自古典時期意大利的造型藝術,上下兩部氣質分野鮮明。〈Pathos〉於2014年與香港演藝學院學生編創,表現着神經質狀態;〈Ethos〉則於2015年在意大利編創於情迷當代舞團,偏重情感的抒發──上下兩部就此湊成《Pa|Ethos》。

桑吉加指出一同編創〈Pathos〉的香港演藝學院學生,比起理性及經驗豐富的專業全職舞者多一份「很衝的勁兒」。在掌握重拍規律的節奏中,舞者需要演繹出神經質的狀態,並與舞伴拿捏力量、律動節奏與默契,挑戰着舞者集中力、意志和毅力,同時在技巧和造詣上有無限的雕飾空間。相對下半部〈Ethos〉,由擁有芭蕾舞背景的意大利舞者所編創,腳底下技巧乾淨且有力度,在空間流動亦帶野性。桑吉加指他在羅馬排練尾聲時,仍略嫌調性還未到位,機緣巧合看到展覽宣傳海報,半身白色雕塑卻穿着 t-shirt,那頓如活人的形象帶出另一番詮釋意義,令他若有所悟,決定塗白舞者身體以降低活人的概念,引導舞者進入雕塑的意境,為演繹作品加深了詩意及想像層次。

《Pa|Ethos》既要着重人與人、與空間、與動作的關聯,同時藉以於空間舞動雕琢動作的動機、始動力及連接點等肢體細節,在精確的執行中喚起激情。桑吉加形容CCDC舞者的演繹更為靈巧細緻,並要求他們成為「優雅的野獸」,在縝密細膩與熱情野性中拉扯平衡,細緻的動作包含澎湃的情感,亦以廣闊無垠的幅度描繪精緻細密的心緒。種種碰撞與銜接,在CCDC舞者身上衍化與變奏,並盛載着兩地編創舞者的特質演繹,蘊育出另一股生命力。他讚許舞者能在短時間的排練已達致接近演出的水平及理解,待可實體見面排練時加以雕琢及消化,配合舞台燈光、音響、錄像、場景、服裝、塗白化妝等,結合所有元素把觀眾沉浸其中,是他最期待呈現《停格中的塑像》的方式。

桑吉加形容CCDC舞者的演繹比歐洲舞者靈巧細緻,並要求他們成為「優雅的野獸」,在細緻的動作中表達澎湃的情感。
桑吉加形容CCDC舞者的演繹比歐洲舞者靈巧細緻,並要求他們成為「優雅的野獸」,在細緻的動作中表達澎湃的情感。

「舞蹈表演是現場藝術」

舞者不是機械人,演出受當下所思所感而帶動,每場演出都會有着微妙的變化,動作細節或動機亦難免有所差異,取而代之的是在演出時用心感受舞動當下的狀態,摯誠演繹,這亦是現場表演藝術的可貴之處。正因為桑吉加對呈現作品藝術性和現場性的執着,加上考慮到如果演出無期仍持續排練,會對努力的舞者不公平,經過多番討論不同發表作品的方案後,達成共識暫存綵排紀錄,而不作網上錄播或直播演出安排,待他日重啓實體綵排再現場演出。考量到現場演出的獨特氣氛及質感,感受着舞者投入度、專注力、肢體表演力等立體又精彩的特質,放在平面的播演螢幕上便會大量流失,因而選擇取消是次演出。縱使對短期內再次安排現場演出不樂觀,都只能毅然面對,並被動地應對未知。對桑吉加來說,氣場互動是在現場才能體會到的精華,現場藝術共時共感的獨特性是現今科技不可比擬的。

《停格中的塑像》中有不少二人舞片段,舞伴之間要非常合拍才能準確拿捏動作和力度。CCDC舞蹈藝術家樂知靄(左)和客席演出梁信賢(右)。
《停格中的塑像》中有不少二人舞片段,舞伴之間要非常合拍才能準確拿捏動作和力度。CCDC舞蹈藝術家樂知靄(左)和客席演出梁信賢(右)。
舞者演出受當下所思所感而帶動,是現場表演藝術的可貴之處。CCDC舞蹈藝術家張景喻(上)。
舞者演出受當下所思所感而帶動,是現場表演藝術的可貴之處。CCDC舞蹈藝術家張景喻(上)。

相信所以會堅持

突如其來的疫情,淹沒了藝術工作者創作的心血,對整個行業的風氣及生態影響甚大。經歷2020年兩度封館,業界曾爭取到能在沒有觀眾的劇場仍能入台工作、拍攝或排練的方案。一直全力配合防疫措施並維持低傳疫風險的劇場,卻依舊被籠統歸納為公眾娛樂場所,而非工作場所,令錄製網上播放演出影片的選項不在是次封館的應變考慮內,令人惋惜。舞團劇場構作(Dramaturg)梁曉端分享,突如其來的封館對舞團損失不只金錢,更是痛失台前幕後投放在作品的心血努力。以在螢幕發表為目標而創作播影演出是可行的,但改編以實體演出為重心的製作,並利用科技進行錄播或直播只是其中一個暫時補救的選項,當中亦再涉及更多人力資源及金錢投放,而且觀賞體驗截然不同,與其以未如理想的呈現方式發表,還是寧願退票取消──現場演出是無可取代。

桑吉加更為自由身藝術創作者擔心,他們自負盈虧地把錢掏出來用心創作,全面封館瞬間,一切付諸流水。而且疫情之下,所有演出或藝術教育工作相繼停擺,藝術從業員紛紛轉行尋覓生計,各自茍延殘息,人才及工作機會流失確是對業界的沉重打擊。桑吉加認為種種心勞日拙正在扼殺藝術工作者對「美好」的追求,正如疫情以來,每天迫在密封空間,蒙着嘴巴不見面貌也倍感心情低落,想要看看藍天白雲,回到生活中最根本的「美好」抒發鬱結。桑吉加希望能以藝術作調劑,並期盼能在看到海邊聽着風聲的戶外場地,在太陽開始下山,夕陽初現時上演一台既安靜又美好的演出。

CCDC舞蹈藝術家黎家寳(右)、丘善行(左)。
CCDC舞蹈藝術家黎家寳(右)、丘善行(左)。

寄語

在漫長的防控疫情路途中,香港市民及各行各業疲憊不堪──上至工作或學業安排,下至餐飲堂食限制,每每熟讀研究及快速應變最新防疫措施,亦不忙互相提醒照顧及一同爭取更多可行方案,體驗着香港人堅韌不拔的可愛之處。仍敬請讀者切勿習慣這些生活中的無常,接納成為「新常態」;劇場界面對種種困難繼續昂首邁步,努力不懈各司其職,請相信這也許徒勞卻是有意義的堅持。筆者在此祝願這場「嚴冬」早日過去,寄望香港再次迎接蓓蕾初綻的春天,並期待再次與各位觀眾在劇場開誠相見。

身在北京的編舞桑吉加(螢幕中)明言以言語描述動作細節耗時費力,為排練添加難度。
身在北京的編舞桑吉加(螢幕中)明言以言語描述動作細節耗時費力,為排練添加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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