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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cebook知道Instagram對少女有害,公司文件揭示了一切

Facebook內部深入研究顯示,公司清楚Instagram給青少年心理健康造成的負面影響,卻在公開場合淡化這重要問題。

2020年2月28日波蘭,透過碎玻璃看到 Instagram 標誌。

2020年2月28日波蘭,透過碎玻璃看到 Instagram 標誌。攝:Jakub Porzycki/NurPhoto via Getty Images

華爾街日報記者 Georgia Wells / Jeff Horwitz / Deepa Seetharaman

刊登於 2021-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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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一年前,尚處於青春期的阿納斯塔西婭·弗拉索瓦(Anastasia Vlasova)開始求助治療師。她患上了飲食紊亂症,並且清楚是什麼讓自己陷入困境:這得從她在Instagram上的分分秒秒說起。

她從13歲開始使用Instagram,後來每天要花三個小時在這個應用上,沉迷於那些健身達人曬出的看似完美的生活和身體。

現年18歲、住在弗吉尼亞州雷斯頓的弗拉索瓦說:「我打開Instagram時,看到的都是身材勻稱、腹肌完美的照片,那些女生可以在10分鐘內做100個波比跳。」

差不多同一時間,Facebook公司旗下的Instagram內部研究人員已在研究這種體驗,想要知道這種入迷是否是廣泛現象。他們的發現證實了一些嚴重問題。

「32%的少女說,當她們對自己的身體不滿意時,Instagram會讓她們感覺更糟,」研究人員在2020年3月發布在Facebook內部留言板上的幻燈片中如是說。《華爾街日報》看到了上述幻燈片。「將自己同在Instagram上的所見進行比較,可以改變年輕女性對自己的看法和描述。」

在過去三年裡,Facebook一直在對其廣受歡迎的照片分享應用如何影響廣大年輕用戶進行研究。該公司的研究人員反覆證實,Instagram對其中相當大比例的人群有害,首當其衝的是青春期少女。

「我們讓三分之一少女的身體意象失調問題加劇,」2019年的一張幻燈片寫道。該幻燈片總結了對於經歷身體意象失調的少女的研究。

「青少年將焦慮和抑鬱率攀升歸咎於Instagram,」另一張幻燈片說。「這種回答並非在提示下做出的,而且在所有群體中有一致性。」

一份報告顯示,在報告稱有過自殺念頭的青少年中,13%的英國用戶和6%的美國用戶將自殺慾望的源頭追溯至Instagram。

對Facebook來說,擴大年輕用戶群體對公司超1000億美元的年收入至關重要,公司不希望危及年輕人對平台的粘性。

上述材料顯示,Instagram上超過40%的用戶是22歲及以下的年輕人,在美國,每天約有2200萬青少年登錄Instagram。相比之下,每天登錄Facebook的青少年為500萬,這一平台的年輕用戶規模十年來一直在萎縮。

平均而言,美國青少年在Instagram上花費的時間比在Facebook上多50%。

「Instagram在激發年輕人共鳴,贏取他們的青睞上處於有利地位,」研究人員發布在內網的一張幻燈片說。另一個帖子稱,「如果Instagram能延續他們的軌跡,就能保持增長。」

在公開場合,Facebook一直在淡化該應用對青少年的負面影響,並且沒有公開其研究結果,也沒有向要求提供相關研究結果的學者或國會議員提供這一材料。

公司首席執行官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在2021年3月的國會聽證會上被問及兒童和心理健康問題時說:「我們看到的研究是,使用社交應用與他人聯繫可以對心理健康產生積極影響。」

5月,Instagram負責人亞當·莫塞里(Adam Mosseri)告訴記者,他所看到的研究表明,該應用對青少年幸福感的影響很可能「相當小」。

在最近一次採訪中,莫塞里說。「我絕沒有輕視這些問題的意思……這個報導中提到的一些問題不一定很普遍,但它們對人的影響可能是巨大的。」

他說,他認為Facebook很晚才意識到以如此大的規模讓人們彼此連接的弊端。他說:「我一直在努力推動我們在更大程度上去承擔責任。」

他說,這個對青少年心理健康影響的研究很有價值,Facebook員工對平台提出了非常尖銳的問題。「對我來說,這不是不可告人的家醜。」他說,「實際上,我對這項研究感到非常自豪。」

他說,Instagram的一些功能可能對一些年輕用戶有害,這並不容易解決。他補充說,「我們所做的也有很多好處。」

Facebook知道些什麼

這些有關Instagram的資料是《華爾街日報》看到的一批內部通信的一部分,內容涉及青少年心理健康、政治話語和人口販賣等領域。這些文件前所未有地揭示出,Facebook是如何清晰地意識到對其商業成功至關重要的產品和系統周而復始地出問題。

這些文件還顯示,Facebook為解決這些問題所做的努力微乎其微,並在公開場合淡化這些問題。

Facebook了解旗下平台對青少年和他們心理健康的影響,而該公司對Instagram的研究是該科技巨頭在這一方向上最深入的探查。文件表明Facebook對自身的理解與其在公開場合的表態間存在明顯差異。

這項研究基於在2019年和2020年進行的焦點小組訪談、在線調查和日記研究。它還包括在2021年對數萬人進行的大規模調查。圍繞用戶在Instagram上花費多少時間以及他們在平台上看了些什麼,該調查將用戶的回答與Facebook自己的數據做了匹配。

這些研究人員是來自Facebook數據科學、市場營銷和產品開發等部門的員工,他們從事著圍繞用戶與平台如何互動相關的各種工作。許多人有著計算機科學、心理學以及定量和定性分析的背景。

直到今年春天的18個月內,研究人員一共進行了五次展示,期間進行了他們稱之為《青少年心理健康深度探查》(teen mental health deep dive)的研究和後續研究。

他們得出的結論是,一些問題是Instagram特有的,而不是存在於更廣泛的社交媒體中。在所謂的社會比較方面尤為如此。社會比較是指人們根據他人的吸引力、財富和成功來評估自己的價值。

「Instagram上的社交比較更為嚴重,」Facebook在2020年對少女身體意象失調問題的深入研究中指出,短影片應用TikTok以表演為基礎,而Snapchat(一款Facebook競爭對手的照片和影片分享應用)上的用戶經常用「對準人臉」的滑稽濾鏡遮蓋自己的真容。相比之下,Instagram嚴重關注身體和生活方式。

這種Instagram認為對青少年最有害的特色似乎是該平台的核心賣點。

2020年3月的內部研究指出,只分享最好時刻的傾向、追求完美的壓力和令人上癮的產品會促使青少年朝著飲食紊亂、身體意象失調和抑鬱的方向發展。研究警告說,Explore(探索)頁面為用戶提供由算法推薦的照片和影片,這有可能將用戶推向有害內容的更深處。

研究指出,「Instagram的各個方面相輔相成,製造了一場完美風暴。」

根據這些文件,Facebook的高層管理人員已經看過該研究,並且在2020年面向扎克伯格一次演示中也引用了該研究。

而在今年3月的國會聽證會上,扎克伯格為公司辯護,反駁了國會議員對為13歲以下兒童創建一款新Instagram產品的計劃的批評。當被問及該公司是否研究過該應用程式對兒童的影響時,他說,「我相信答案是肯定的。」

今年8月,參議員理查特·布盧門撒爾(Richard Blumenthal)和瑪莎·布萊克本(Marsha Blackburn)在給扎克伯格的信中呼籲他公布Facebook關於其平台對青少年心理健康影響的內部研究。

作為回應,Facebook給參議員們發了一封長達六頁的信,其中並沒有包含該公司的那項內部研究。相反,根據《華爾街日報》見到的信件副本,Facebook說,在這一領域展開研究有許多挑戰,並說「我們尚不知道相關研究或專家在多少螢幕時間算『太多』上達成了什麼共識。」

Facebook還告訴參議員,其內部研究是有所有權的,並且「為促進內部坦誠對話和集思廣益而對其保密。」

Facebook的一位發言人說,該公司對與國會進行富有成效的合作持歡迎態度,並將尋找契機與外部研究人員合作展開可靠的研究。

「Facebook的回答是如此顧左右而言他——甚至沒有回應我們的所有問題——這確實讓人懷疑Facebook可能在隱瞞什麼。」布盧門撒爾在一封電子郵件中說,「Facebook似乎在效仿大煙草公司的經驗——用潛在的危險產品吸引青少年,同時在公眾面前掩蓋科學真相。」

莫塞里在最近的採訪中說:「由於一些原因,我們沒有定期向監管機構發送研究報告。」他補充說,Facebook應設法分享該公司正在學習的高級別概述,他還希望讓外部研究人員得以訪問Facebook的數據。

他說,該公司關於Instagram兒童產品的計劃仍在進行中。多州檢察長對該計劃提出了反對意見。

聖地亞哥州立大學(San Diego State University)心理學教授讓·特溫格(Jean Twenge)曾發表研究報告稱,社交媒體對一些孩子有害。當得知Facebook的內部研究時,他說這是關於社交媒體如何影響青少年的討論中一個潛在轉折點。

她說,「如果你認為雷諾煙草公司(R.J. Reynolds)本該在吸煙和肺癌之間的關聯上更加坦誠,那麼你可能就會認為Facebook應該對其產品與少女抑鬱症的關聯更加坦誠。」

爭奪青少年用戶的競賽

2012年,當Facebook公司以10億美元收購Instagram時,後者還是一家只有13名員工、但大獲成功的小型創業公司。文件顯示,那一年,Facebook公司首次觀察到使用其同名主平台的青少年人數在下降。該公司後來將Instagram視為Facebook公司在青少年用戶群體中尋求增長的最佳賭注。

據Instagram前高管稱,Facebook一直在跟蹤包括Snapchat在內的競品應用上熱門功能的崛起,並在2016年指示員工專注於他們看準的能拿下青少年用戶的賽道。

Instagram將照片作為該應用的重點功能,提供了讓用戶能夠輕鬆編輯圖片的濾鏡。後來,它又增加了影片、按算法推薦的內容和可以修飾人臉的工具。

不久之後,Instagram就成了一個堪稱網上高中生食堂的場所:青少年在這裏發布他們最好的照片,交朋友,互相打量,吹噓和欺凌。

Facebook的研究表明,對所有用戶整體來說,Instagram的影響並不構成危害。研究說,對於大多數青少年,「負面社會比較」的影響是可控的,並且鑑於該應用可以作為用戶表達自我以及與朋友聯繫的有趣渠道,其正面效用可以抵消負面影響。

但越來越多來自Facebook內部的證據顯示,Instagram對許多人有害。

在一項針對美國和英國青少年的研究中,Facebook發現,在報告稱覺得自己「沒有吸引力」的Instagram用戶中,超過40%的人說這種感覺始於該應用。大約四分之一報告說感覺自己「不夠好」的青少年說這種感覺始於Instagram。許多人還說,這個應用削弱了他們對自己的友誼堅實程度的信心。

Instagram的研究人員指出,那些苦於該平台對自己的心理影響的人不一定會註銷賬戶。研究報告指出,青少年常常報告說他們想減少在Instagram上耗費的時間,但缺乏自我控制能力。

「青少年告訴我們,他們不喜歡在該應用上花那麼多時間,但感覺自己必須在上面,」根據文件,一位Instagram研究的管理者向同事解釋說。「他們經常感到‘上癮’,知道自己看到的東西對心理健康不利,但無法讓自己停下來。」

在新冠疫情隔離期間,「如果你想向你的朋友展示你在做什麼,你必須上Instagram,」威斯康星州尼納市17歲的德斯蒂尼·拉莫斯(Destinee Ramos)說。「我們傾向於稱之為沉迷。」

拉莫斯和她18歲的朋友伊莎貝爾·約布隆斯基(Isabel Yoblonski)認為這給她們的社區帶來了潛在的健康問題,因此他們決定調查同齡人,並將這一調查納入她們參加全國科學競賽的項目。他們發現,在98名回覆問卷的學生中,近90%的人說社交媒體對他們的心理健康有負面影響。

在焦點小組中,Instagram員工直接聽取了感到煎熬的青少年的意見。一名青少年在談到她在Instagram上的經歷時說,「我覺得我必須很努力,好讓別人認為自己漂亮甚至只是讓自己能被看到。」

在翻看了Instagram上的照片後,「我覺得自己個子太大了,不夠漂亮,」另一名青少年告訴Facebook的研究人員。「這讓我對自己的身體產生了不安全感,儘管我知道自己很瘦。」

「一些人可能想把這貶為少女強說愁而不予理會。」特溫格博士說,但是,」我們看到了需要治療的臨床水平的抑鬱症患者。我們正在談論的是把人送入急診室的自我傷害。」

心靈暴擊

加利福尼亞州馬林縣紅木高中的17歲學生伊娃·貝倫斯(Eva Behrens)說,她估計她所在年級的一半女孩都在與Instagram有關的身體意象失調問題作鬥爭。她說,「每當我對自己感覺良好時,我就去看Instagram,然後一切都消失了。」

當她17歲的同學莫莉·皮茨(Molly Pitts)來到高中時,她發現其同齡人將Instagram作為一種衡量彼此受歡迎程度的工具。她說,學生們提到同齡人的粉絲數量,那神情就好像這個數字印在他們額頭上一樣。

她說,現在,當她看到自己在Instagram上的粉絲數量時,這幾乎就是「心靈暴擊」。

多年來,醫生們還幾乎沒有爭論過Instagram和其他社交媒體是不是會加劇一些病人的病情。約翰霍普金斯醫院飲食紊亂症項目主任、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精神病學副教授安吉拉·瓜爾達(Angela Guarda)說,她的病人經常說他們是從社交媒體上學到了如何節食或催吐的技巧。她估計,在她約一半的病人中,Instagram和其他社交媒體助推了他們的病情。

她說,「這是最脆弱的一群人,或者已經出現了問題的人——使用Instagram和其他社交媒體會使問題升級。」

19歲的林賽·杜賓(Lindsay Dubin)最近想多做些運動。她在Instagram上搜索健身方法,找到了一些自己喜歡的。從那時起,這個應用的算法讓她的探索頁面充斥著各種關於如何減肥、「理想」體型以及她應該和不應該吃什麼的照片。她說,「我每次上Instagram都會被灌輸這些。」

紐約大學斯特恩商學院的社會心理學家、暢銷書《美國人心中的溺愛》(The Coddling of the American Mind)的作者之一喬納森·海特(Jonathan Haidt)自2015年開始研究社交媒體以來,一直關注其對青少年的影響。他曾兩次與扎克伯格談及Facebook對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影響,第一次是在扎克伯格於2019年聯繫他後。

據海特說,扎克伯格當時表示,在政治兩極分化和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上,他認為研究文獻是矛盾的,沒有明確指出任何有害的因果關係。他說,他覺得扎克伯格當時是「有偏見的,但很好奇。」

「我請馬克幫幫我們當父母的,」他說,「馬克說他正在努力。」

2020年1月,Facebook邀請海特到該公司位於加州門洛帕克的總部,莫塞里和Instagram員工向他介紹了該平台打擊欺凌行為和減少平台上社會壓力的努力。海特說,他認為這些努力是真誠的、值得稱讚的,但他警告說,這些努力很可能不足以對抗弊端,他認為這種弊端日益嚴重,已成為一種公共衛生流行病。

他說,「沒有人暗示我他們有內部研究顯示了相關問題。」

Facebook發言人拒絕就上述互動置評。

一些Instagram的研究人員說,讓其他同事聽取他們的研究結果反映的問題到底有多嚴重並非易事。此外,一位前研究人員說,「我們的呼聲直接危及了他們的獎金。」

在公開場合,Facebook的高管們沒有引用公司內部顯示Instagram有負面影響的數據,而是經常援引牛津互聯網研究學院(Oxford Internet Institute)的研究,該機構的研究顯示社交媒體的使用和抑鬱症之間沒什麼關聯。

其他研究也發現,人們聲稱他們使用社交媒體的時間與他們實際使用此類服務的時間之間存在差異。莫塞里指出,這些研究證明了為什麼使用自我報告的數據的研究可能不準確。

Facebook曾向上述牛津研究機構的一名研究人員提供捐助,該研究機構隸屬於英國牛津大學的研究和教學部門。

牛津大學上述研究的首席研究員安德魯·普茲比爾斯基(Andrew Przybylski)說,他沒有接受過Facebook的資助,並說像Facebook這樣的公司需要對其研究更加開放。「這些數據儲存在科技行業內部,」他說,「科學家們要的只是能夠訪問它,進行中立和獨立的調查。」

在一次採訪中,普茲比爾斯基說,「人們把Instagram說得就像一種毒品。但我們無法研究其中的有效成分。」

根據有關這一主題的內部報告,Facebook高管一直在努力尋找方法,試圖減少Instagram的危害,同時將人們留在該平台上。

多年來,Facebook嘗試隱藏用戶在其照片下看到的「點讚」數。青少年在焦點小組中告訴Facebook,「點讚」數使他們感到焦慮,並導致了他們的負面情緒。

當Facebook在一個名為「雛菊計劃」(Project Daisy)的試點項目中測試隱藏「點讚」數的調整時,公司發現這一改變並沒有改善青少年的生活。Facebook員工在他們提交給扎克伯格的關於2020年的實驗的幻燈片中寫道,「我們沒有觀察到整體幸福感指標的變化。」

儘管如此,根據這些文件,在高級管理人員向扎克伯格爭辯說,這一舉措可以使公司看起來在很好地解決相關問題後,Facebook在2021年5月推出了這一變化,即讓Facebook和Instagram用戶可以選擇隱藏點讚數。

Facebook高管在討論如何向扎克伯格呈現他們的調查結果時寫道,「媒體和家長會認為雛菊的上線是Instagram關心其用戶的一個強有力的積極跡象。」

當Facebook推出雛菊計劃時,莫塞里公開承認,該功能實際上並沒有對用戶的感受產生什麼改變。

在採訪中,他說他不認為現在有清晰的解決方案來修正Instagram。他說,他對Instagram正在開發的工具持謹慎樂觀態度,這些工具用於識別有問題的人,並試圖「勸導」他們轉向更積極的內容。

Facebook允許兩名研究人員接受採訪,談論他們的相關工作。他們說,他們還在測試一種方法,也就是詢問用戶是否想暫時離開Instagram休息一下。研究人員說,挑戰之一是他們難以確定哪些用戶面臨最大的風險。研究人員還說,他們研究的發現中的一些因果關係還不明確,並指出一些研究的樣本量很小。

「我認為任何事情都應擺在桌面上來說,」莫塞里說,「但是,我們必須誠實地接受,這裏面有權衡利弊的問題。這不是簡單地拿掉某些東西就認為事情會變好,因為往往你會無意間使事情變得更糟。」

聚焦自拍

在內部文件中,Facebook的研究人員還建議說,Instagram可以推出「有趣」的濾鏡,而不是圍繞美化功能的濾鏡。他們重點關注了自拍照,特別是那些使用了美顏濾鏡的自拍照。研究人員在1月寫道,「在快拍(Stories)中分享或觀看使用了美顏濾鏡的自拍會使人自我感覺更糟。」

斯坦福大學的西爾維婭·科爾特-拉卡約(Sylvia Colt-Lacayo)現年20歲,她說,她最近嘗試了一種美顏濾鏡,該濾鏡讓她的臉頰變小,並呈粉紅色。但是,科爾特-拉卡約意識到,這個濾鏡讓自己的臉頰變小後自己看起來更像歐洲人,而她從來自尼加拉瓜的父親那裡繼承了一張較寬的臉。她說,這讓她「心中泛苦。」

科爾特-拉卡約常年坐輪椅,她說,過去Instagram讓她覺得自己看起來不像應有的樣子,也沒有做應用上其他少女在做的事。

她說她後來開始關注那些同樣坐輪椅的人,長期患病或有其他殘疾的人,而這個平台成為她可以看到老年殘疾人快樂一面的地方。

今年3月,研究人員表示,根據他們上傳到Facebook公司內部留言板的幻燈片,Instagram應該減少對時尚、美容和情感方面名人內容的展示量,而增加親密朋友內容的展示量。

一名現任員工在留言板上的評論區對上述想法提出了質疑,稱擁有完美生活的名人內容是該應用的關鍵賣點。「這不就是IG的主要內容嗎?「他寫道,窺視「最頂尖的0.1%的人(非常上鏡的)生活?這不就是青少年上這個平台的原因嗎?」

一位現已離職的高管對全面改革Instagram以避免社會比較的想法提出質疑。「人們使用Instagram就因為它是一種競爭,」這位前高管說,「這才是趣味所在。」

根據這些文件,為了促進更積極地使用Instagram,該公司與非營利組織合作,促進其所謂的「情感復原力」。作為這項努力的一部分,一些影片應運而生,內容包括建議青少年每天肯定自己,提醒自己「我可以控制我在Instagram上的體驗。」

Facebook的研究人員指出,女孩過度性化是影響該應用的用戶心理健康一大因素。亞特蘭大的持證臨床社工謝文·瓊斯(Shevon Jones)說,這可能會影響到黑人女孩,特別是因為人們常常覺得黑人女孩比實際年齡大,並更頻繁地批評黑人女孩的身體特徵。

「女孩們經常在社交媒體上看到腰部更纖細、胸部和臀部更豐滿的少女,這可能導致她們出現身體意象失調的問題。」瓊斯說,「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年齡段,他們正試圖弄清自己和周圍的一切。」

十幾歲的男孩也沒能倖免。在2019年Facebook的研究人員對心理健康進行的深入調查中,他們發現美國有14%的男孩說使用Instagram讓他們對自己感覺更糟。在他們2020年關於身體意象的報告中,Facebook的研究人員發現,40%的青少年男生經歷過負面的社會比較。

「我很多時候都覺得自己處在邊緣,」一名美國少年告訴Facebook的研究人員。「就像你做任何事都會被罵。做錯一個動作。做錯一個步驟。」

接受本文記者採訪的許多青少年都表示,他們不希望Instagram消失。不再使用Instagram的弗拉索瓦說,她懷疑Facebook的高管們是否真的盡了最大努力來使該平台不那麼有毒。

她說,「我不得不與我的飲食失調一起生活了五年,而Instagram上的人們仍然在承受痛苦。」

英文原文:Facebook Knows Instagram Is Toxic for Teen Girls, Company Documents Sh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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