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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翼殺手2049》影評:記憶對「人」的意義是什麼?

人類的記憶錯誤百出,在這個未來世界卻成為了決定地位高下的標準。

《銀翼殺手2049》劇照。

《銀翼殺手2049》劇照。 攝:Imagine China

張君玫

刊登於 2017-11-10

#電影#文化觀察#張君玫

【作者按】 《銀翼殺手2049》(Blade Runner 2049)上映以來引發很多討論,顯示評論者對這部電影有超乎一般的期待。部分原因在於,這是一部三十五年之後的續集,承接了科技名導 Ridley Scott 在1982 年的銀翼殺手(Blade Runner)。續集的導演 Denis Villeneuve 對原著抱有極高的崇敬,在得到 Scott 的肯認之後,才敢開拍。Villeneuve 近年來的許多片子頗受好評,尤其是改編自 Ted Chiang 得獎小說《你生命的故事》(Story Of Your Life)的《異星入境》(The Arrival) ,探討不同語系的翻譯、關於未來的記憶,以及時間的向度。

在這篇文章裏,我聚焦在兩個主題。首先是一般認為足以區辨真人和複製人的「記憶」真實性。其次是複製人作為人類社會底層或奴隸的「反叛」。這兩個主題從電影時間的2019延續到2049年,並且有着重要的交織。我認為,兩者的交織比各自來得更加關鍵,更能告訴我們這兩部電影所提供的世界觀點與未來想像。

怎麼可以更像「人」?

在1982年上映的《銀翼殺手2019》中,就已經把「記憶植入」的技術視為讓複製人可以「更像人」,或具有「人性」的核心。或所謂「真的人類反應」(real human emotions)。更重要的是,當初為複製人植入假記憶的決定,並不是為了讓複製人好過,如同《銀翼殺手2049》中的記憶編造師 Ana Stelline 博士純真的說法:(複製人)工作那麼辛苦,美好的記憶可以讓他們有一點安慰。在《銀翼殺手2019》中,複製人製造者 Eldon Tyrell 博士在和 Rick Deckard 的對話中表示,「給他們一個過去,可以創造出情緒的緩衝,就更好控制他們。」

銀翼殺手的複製人和其他類似科幻片的機器人或仿生人之間最大的差別在於,儘管都是人造的(artificial),但複製人是從人類基因去改造而成,乃是基因改造的有機體(genetically modifed organism),換言之,有血有肉的有機體。他們和一般人類有機體最大的差別在於不是被生出來的,而是以最先進的基因科技培育出來的成年人形有機體。他們沒有童年,沒有回憶,只有人類為了剝削他們而強化的各種能力,以及由此取得的技術。在最基本的存有論上,他們就是 Mary Shelley 在1818年出版的「科學怪人」(或法蘭根斯坦,Frankenstein)中的造物,破碎拼湊的、醜陋而悲傷的怪物。怪物或複製人都是肉身,儘管來源和造成的程序不同。在「科學怪人」的小說中,Mary Shelley 讓怪物有機會說出他記憶中的最初,一切尚且無以言說的感官作用,以及從感官到語言一路走來的經驗。太多尚未能區辨的感官襲來的當下,本能地閉上眼睛,本能地尋求庇護,本能地披上衣物,本能地尋覓食物,本能地渴望同伴。那種初次誕生或被丟到感官世界時,無以名之的恐懼,在《銀翼殺手2049》的實驗室中,也有類似影像。

這次不是透過被造者學會語言之後的回溯,而是讓觀眾看見一個成年女體從人造子宮中掉落,赤裸的、寒冷的、沒有任何象徵符號體系來加以表達的最初存在境況。重新啟動複製人企業的盲眼博士 Niander Wallace 透過人造眼睛檢視這次的成果,並在不滿意的結論中刺殺了這個不曾被命名的複製女體。這一切,他的貼身複製人助理 Luv 都看在眼裏,她的表情透露出專注與壓抑。Wallace 離開房間時,輕拍 Luv 的肩膀:「你真是最好的天使,對不對,Luv?」從感官的無名折磨,到語言的秩序和表達,對人類來說是一個成長的過程,對複製人來說卻是一種壓縮的成長或反成長。當沒有名字只有代號的銀翼殺手 K 到科技公司找資料,並遇到 Luv 時,他說:「他為你命名,你一定很特別。」被命名,表示被帶入一個象徵的系統中,表示成為這個象徵系統中的一份子,一個被命名並得以去命名的主體。就像上帝命名了亞當,並告訴亞當去命名其他的造物。進入象徵體系,表示至少部分掌握了象徵命名的權柄,並成為以象徵符號思考的行動主體,同時也是受制於象徵秩序的主體。

必然悲劇收場的相見?

熟悉 Ridley Scott 作品的人應可發現,「科學怪人」這部作品對他的影響。「科學怪人」的副標題是「現代普羅米修斯」(The Modern Prometheus),而 Ridley Scott 在2012 年推出的電影就叫做《普羅米修斯》,劇情設定人類即將滅亡,因此想去找自己的造物者,詢問造物者「為什麼」要創造又毀滅他們。在「普羅米修斯」中,有兩個層次的造物和造物者之間的遭逢。一是 Peter Wayland 用自己的形象所創造的 David,智慧的 David 從一開始就意識到自己比「父親」在很多方面更加優越,並且將會在 Wayland 死了以後,繼續存在,只要他的機器身軀得到完美的維修。二是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 Wayland 和被認為是人類造物者的「工程師」之間的對話。當 Wayland 終於見到一位高大優越的工程師,他向對方請求更長的壽命,對方質疑,你怎會認為這個請求是正當的,他回答因為自己成就了有如造物者般了不起的事情,他創造了 David。工程師聽了這些請求的反應是轉向 David,先是輕撫他的頭,然後把它拉扯斷裂。但 David 沒有死,他斷下的頭還可以繼續指導 Elizabeth Shaw 幫他把頭接回去。後來,David 在第四號星球繼續着基因工程的實驗,並在2016年的《異形:聖約》(Alien: Covenant)中扮演造物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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