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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北之地的五億顆種子:集世界之力打造農業版的「諾亞方舟」

他未雨綢繆,為有一天世界毀滅做最後準備:「一次一粒種子」,在希望永遠消失前。

端傳媒記者 蔣珮伊 綜合報導

刊登於 2017-05-23

電影《末日先鋒》(Mad Max,台譯《瘋狂的麥斯》裏,綠洲消失後,倖存的年邁女戰士奄奄一息時,將懷中的一袋種子交給年輕女孩,期盼有天女孩能找到合適地點再度播種。對她而言,「希望的種子」不只是譬喻,而確實擁有讓文明重生的可能。

彼時,地球已因核爆墮落為一片荒蕪,獨裁者把持水和石油,社會秩序崩毀。一小袋種子是微薄的生機,力抗環境險惡。而在環境主義者眼中,整部電影就是一則警世預言。

幸好,此刻已經有人開始為將來儲存種子,而且規模比起電影中那一小袋要大得多。

保留種子就是保留選擇的權利

農業學家凱利.福勒(Cary Fowler)的斯瓦爾巴全球種子庫(Svalbard Global Seed Vault)位於挪威近北極圈的島嶼上,是一座藏在多年凍土層下的天然冷凍庫,2007年起開始接受來自世界各國的種子樣本,至今數量超過5億顆。福勒表示,他的目標是為地球上每一種作物取500顆種子,儲存其中。

走進隱身雪地的種子庫,先經過開鑿於岩壁中的長型地道,而後來到被福勒形容為「大教堂」般的地窖,接着便是種子儲藏室。在這裏,福勒敬畏又興奮地面對「全球農業的備份系統」,笑稱人生最快樂的幾天,是在這裏與種子共度的。

斯瓦爾巴全球種子庫。
斯瓦爾巴全球種子庫。

這間看似寧靜浪漫的種子銀行,是為應對人類可能面臨的滅絕危機而建立。

談到世界毀滅,一般人可能會想到核子彈、彗星撞地球或海嘯,但福勒關注的對象卻是我們的一日三餐——氣候升高使某些稻米品種產量減少;敘利亞戰爭造成小麥、大麥及豆類的部份品種瀕臨滅絕。

糧食不僅在物理上可以影響人類生存,還可能引發更大規模的全面社會動盪。《國家地理》援引專家指出,非洲中部的荒漠化區域與糧食暴動發生地、恐怖組織崛起位置有多處疊合。而社會的不安定也將影響糧食生產,長此以往惡性循環。

國際社會對於解決氣候變遷的呼聲逐漸提高,但對福勒這類農業學者而言,倘若環境變動勢不可擋,那麼人類生存的希望可能存在於種子庫某不知名作物的基因之中。

福勒表示,面對全球變遷,他與「全球農作物多樣性信託基金」(Global Crop Diversity Trust)的同事常問:在氣候變遷下農業會如何?我們的農業需要怎樣的特性及品種來適應?但事實是,正因為農業未曾經歷過那樣的變遷,沒有人能回答它能否適應。

也因此,農業專家必須保留各種可能的解方。

我一直被問到這個問題:為什麼我們不只留最好的種子?一個答案是,沒有什麼所謂最好的,今天最好的品種就是明天害蟲或疾病的午餐;另一個是,也許其它品種在今天沒有價值,但未來可能有着別的品種所沒有的,對疾病害蟲的免疫力或對氣候變化的適應性。

「全球農作物多樣性信託基金」執行理事福勒

福勒常被質疑:為何要花心力及資源保護品質不良或不夠好吃的作物品種?他認為,面對無法預知的全球變遷、病蟲害或植物疾病,再好的品種都可能受害;某些品種也許現在沒有價值,但未來卻可能有着其他品種所缺乏的適應特性。例如在秘魯,馬鈴薯農夫如今需要找新品種因應山區日漸升高的氣温,卻發現先人流傳下來許久未用的品種長得比較好。一個品種只要包含一個好的或特殊的特性,就值得學界關注及保存。換句話說,保留作物多樣性的必要在於它也為我們保留了選擇的權利。

他們以死守護生機

自農業文化開展以來,人類便有保留種子的習慣,如今世界各地也有「種子銀行」(Seed bank)。但各種日常及偶發的問題一再影響種子保存工作,其中包括缺乏運營資金、管理失當、儀器故障或是戰爭破壞等,另外單一的強勢文化也侵蝕了多元農業地景。

我說的失去多樣性可不像是你說丟了鑰匙那樣,我指的失去是像我們失去恐龍那樣,真的沒有了,再也看不見。

「全球農作物多樣性信託基金」執行理事福勒

為對抗這些威脅,福勒與其同事選擇在極北的挪威山區興建世界級的種子庫,躲避戰爭及環境干擾,並由全球農作物多樣性信託基金幫助進行資金管理。福勒為此東奔西走,包括從戰爭國家的種子銀行搶救岌岌可危的種子,或到安地斯山脈的國際馬鈴薯中心帶回當地重新引入的品種。

保存種子從來不是簡單的事,守護希望有時需要以死成全。福勒的偶像瓦維洛夫(Nikolai Vavilov)是蘇聯植物學家,曾在希特勒包圍列寧格勒長達28個月的保衞戰中,堅持守護當時世界最大的種子資料庫,也是第一位夢想建造全球種子銀行的人,不幸最後死於監獄。對福勒而言,如今為種子庫至世界各地奔走,某種程度上也是為完成瓦維洛夫的遺願。

圖為一塊麥田。
圖為一塊麥田。

當時瓦維洛夫同事們的犧牲同樣令人鼻酸。1941至1942年的冬天,希特勒軍隊切斷列寧格勒的物資補給,全城陷於饑荒。科學家們努力保護種子,不讓飢餓的民眾與夜裏入侵的數千隻老鼠偷走這些糧食。團隊的花生專家 Stchukin 及稻米專家 Ivanov 甚至活活餓死,哪怕身旁盡是可以食用的種子。

這是一座樂觀者的冰箱

雖然斯瓦爾巴全球種子庫又被稱為農業的「諾亞方舟」與「末日地窖」,福勒卻表示並不打算利用民眾恐懼來維持農業的多樣性。他曾寫道,種子庫不是建立在悲觀主義的精神上,而是由樂觀主義及實用主義者建造而成,目的是為讓人類及農作物能更從容地應對未來變化。

種子庫收集了來自世界各國的種子,福勒說這是他所知唯一一個由全球同心協力合作進行、長期可持續的發展案例。

你們知道嗎?這些蘋果是你們祖先傳下來的,而且你們的祖先把他們最寶貴的東西給了它們。他們給了蘋果他們自己的名字。

「全球農作物多樣性信託基金」執行理事福勒

在許多演講中,福勒總會讓聽眾在已經滅絕的蘋果品種名稱中,找尋自己或親人的名字,每次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會發現熟悉的姓名。福勒說,從這可以看見作物的珍貴,因為它們是祖先傳給我們的。

福勒笑說,名為福勒的蘋果現今還存在,在1904年一本描述蘋果品種的書中,它被這麼描述:「這顆紐約的蘋果的規格和品質都長得不大好,整體而言不令人滿意」。但為了這顆不讓人驚艷的蘋果、為了成千上萬不起眼的作物及其未知的價值,福勒與其團隊還在努力着,「一次一粒種子」(one seed at a time),在希望永遠消失前。

1400
全球共有大約1400座種子庫,有的坐落於政局不穩或環境面臨威脅的國家,有些國家的種子庫則因戰爭或內亂遭到破壞。

斯瓦爾巴全球種子庫

英語:Svalbard Global Seed Vault,是挪威政府在北冰洋的斯瓦爾巴群島建造的一個保存全世界農作物種子的貯藏庫。這個工程得到了聯合國糧農組織的支持,被稱為是全球農業的「挪亞方舟」。種子庫的建立是為了收藏全世界主要用於作為食品的農作物種子,以防止人類在面臨大規模的災害時永遠喪失某些糧食的基因。種子庫建於斯瓦爾巴群島永久凍土帶區的一座砂岩山內部120米處,高出海平面130米,使得一旦冰川融化仍然能夠保持其乾燥環境。長45米,寬、高各4米,室外用1米厚的隔温混凝土板保温,常年維持零下18攝氏度,可承受芮氏規模6.2地震與核子武器攻擊。存放在種子庫的種子不收取管理費用,種子庫可以為世界各國保存種子,種子的所有權可以歸委託國所有,也可以根據互相簽署的條約確定,寄存者在任何時候都擁有取走種子的權利。 (資料來自維基百科,百科內容以 CC BY-SA 3.0 授權)

來源:TEDNPRGood Issue紐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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