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

彥一影評:矯情的是你,不是《你的名字。》

遊行沒用嗎?勇武又幾有用?現實世界沒有神,現實政治沒有神,惡法在手,隨時DQ你(disqualified)。

特約撰稿人 彥一 發自香港

刊登於 2016-11-26

《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

這片名在你的名字後加個句號,在香港容易引起「矯情逗號」的聯想。台灣與香港有人杯葛,有人揶揄;新海誠鐵粉鎅櫈(觀眾認為節目極度不合意),一般大眾大哭一場第二日又係要返工,如常生活。不以標點符號來矯情的動畫,wallpaper化的美不勝收,新海誠始終洗不掉一腔文青胸憶,同時不甘於一味擁吻,少作成功過、失敗過,爬到大熒幕,身體接觸已不必,索性來個交換身體,夠絕了吧。

你真以為這是關於流星的浪漫故事嗎?有誰想到這其實是將三.一一國難的恐懼「放到宇宙咁大」。

台灣與香港文藝青年,都向新海誠新作發炮,彥一倒不以為他們吃不到葡萄,只是閱讀動漫作品往往掉以輕心。你真以為這是關於流星的浪漫故事嗎?有誰想到這其實是將三.一一國難的恐懼「放到宇宙咁大」,最後來個看來是小團圓的結局(這算是劇透嗎),就是用了洪荒之力來達成小確幸的感覺?彥一告訴你,這是錯覺。

宮崎駿、宮崎駿、宮崎駿,大師的重要,各地網媒何止講三次。用心良苦的網媒,會比較新海誠與宮崎駿作品,在《你的名字。》上映前,來個大比拼、找不同(可惜報導卻沒提及為宮崎駿繪畫風景的得力畫家男鹿和雄)。在彥一眼中,宮崎駿的重要在於八九十年代,為加藤彥原監製過《魯邦三世》使之擺脫歐美漫畫風格(宮崎駿作品其後從來沒有停止過,延續當初《魯邦三世》歷奇冒險的性質),新海誠則是在這工業走到盡頭的一大反撲。

信不信由你:《你的名字。》任憑你如何解讀,都難再用「流星」來嘲諷──這個所謂「流星」,在故事裏,是千多年一遇的彗星;來者不善,開首就有個碎片不尋常地、寂靜地掉落。在電影裏,真的無人向它許願,無人牽手擁吻,談到的是家族、文化、權力、能源、世代……觀映後,第一句想到香港前立法會議員常掛在嘴邊的「歷史,沒有如果,只有教訓」。如果大人更早就相信祖先,相信青年,世界會變得更好嗎?如果主角沒有背負家族給她的命運,沒有保存傳統文化,獨自離開小鎮,命運真會改變嗎?我們更需要問的是:如果以記憶來換所愛的性命,最終你會忘記愛人,你願意嗎?

在電影裏,真的無人向它許願,無人牽手擁吻,談到的是家族、文化、權力、能源、世代……觀映後,第一句想到香港前立法會議員常掛在嘴邊的「歷史,沒有如果,只有教訓」。

我們真的回不了頭。這個時代的少年、青年,是注定被大人DQ(disqualified)的。宮崎駿《涯上的波兒》裏的學運醞釀與保育行動,彥一只能說:那個左膠結集、齊心協力向大人抗爭的年代已經沒有了。在《你的名字。》的抗爭,有勇有謀;在大人面前所施的怪力亂神,有根有據。這就是文化的威力,就這麼的一個湖(在新海誠作品出現了不止一次,不贅),包含的是家族與日式政治包袱。這個時代就需要這麼的一座湖,提醒我們世界曾這麼被毁過!少年、青年是知未來的人,大人們還不醒過來?最可悲的是,少年、青年最後要去拜神!去喝一杯被人嚼過後反芻的、用來拜拜、用來敬神的酒,才可救人救自己,獲得幸福!

神靈存在與否,虛幻夢境與所謂超真實的風景畫,都不是重點。彥一就在這裏提出一堆可深入討論的。最大的劇透要來了。

綜觀坊間討論的大都是畫質、矯情、音樂(擺明是搞MV的),提到三葉複雜身份的,幾乎是零。三葉是誰?神社傳承人,傳統文化的守護者,最接近神的人。神安排她把口嚼酒保存下來,由城市男生(瀧)到來拯救小鎮人類。交換身體已在這小鎮發生過許多次,一如三葉與瀧,都當是做夢,尤其三葉,對這麼的一個迅即達成的夢想──到東京生活,嚮往城市的繁華,竟在一夜之間達成,而且接二連三。對身體與成長好奇倒是其次,電影在說的是文化記憶。文化記憶與符號含意,是日本強大的理由,情節編排以今天通俗的手繩來牽繫一千二百年文化述說,糅合時間與記憶的哲思──沒錯,老套得想吐,卻因剪接的明快爽朗(一貫的新海誠),足可攜大眾之手跨越宮崎駿之愛,找個新坐標──天將降大任於三葉也,卻因她一人之力難以達成,神讓她藉靠近神的種種生活瑣事,得以求助於活於未來的城市男生。這是神給逝者三葉最大的禮物,是神圓滿了她的夢想(在東京遇上俊男),更令城市男生尋得他自己對國土之愛(從「故鄉」畫展的反應可見)、對文化添了認知的興趣。這是在三葉身上出現的文化傳承錯位(包括靈魂交換的錯位)的原因。

神給三葉一個拯救小鎮的機會,而這機會絕對可以是城市任何一個陌生人。至於文化傳承錯位,並非源於她與瀧之間交換並暗示交合的浪漫愛情,而是源於她與瀧都比父輩更懂孝順。瀧上了三葉身,背着於自己陌生的婆婆上山,在鄉郊敬拜神靈,喚醒城市少年純潔的心,這是對鄉鎮最崇高的致敬。可惜三葉在這文化環境習慣了婆婆的口耳相傳,同學看到她穿上傳統服飾時,反而覺得有點羞辱。瀧懷念的鄉鎮,與三葉要守護的,是錯位,卻一致。

對身體與成長好奇倒是其次,電影在說的是文化記憶。文化記憶與符號含意,是日本強大的理由,情節編排以今天通俗的手繩來牽繫一千二百年文化述說,糅合時間與記憶的哲思。

三葉作為政治承繼人,因愛情的介入而讓出或造就父親獲得最大的政治利益(因成功拯救村民而上位),當中更暗示愛情與政治不兩立。三葉父親若非對神失望,喪妻後投身政治,成為神舍外那個人間的第一把手,三葉就不用肩負神舍傳承人的沉重身份。三葉為瀧做的事,同時是拯救村民,無意間為父親建功立業。可是,真相因時空變異後,三葉漸失記憶,父親見報,成為字面上、媒體上的英雄。三葉本可成為政治素人,卻為愛情而到東京尋人。這是新海誠啟發我們的嶄新思考:不等天機,改變不了世界;一旦得天機,必失掉人的情感,成為政治動物。

神在人間,潛龍勿用。終於,瀧在三葉灑了一分鐘狗血後,由死全家到咸家富貴,遇上他的女神。神與人都哭了,一男一女,沒有被神DQ,執番身彩。

瀧作為東京人,說他不受傳媒報導的麻醉或引導,是沒可能的。一個被城市洗腦、見八次工都要繼續找工作的可憐廢青跑跑跑,找到了。

遊行沒用嗎?勇武又幾有用?現實世界沒有神,現實政治沒有神,惡法在手,隨時DQ你。如何?第二日又係要返工,如常生活。唯獨人的自省自覺,不礙於作品包裝,從作品尋找(自以為)有用的材料,寫有意義的文。別再怪人矯情好不好?更多的情況,是你沒耐性、沒能力去思考而已。大眾不好嘲諷,他們等你想辦法來救。

愛是最大權利,你以為是矯情,矯情的其實是你。看遠一點:愚公移山,找個「好像在哪裏曾見過面」的愛人,生兒育女,與政權鬥長命,才是智慧所在。新海誠示範男女大合體的政治智慧:世代之爭,需要的是同代合作,用筆用紙,用傳統智慧,用文化實力,一代傳一代,世事自然被你看透,少年你太年輕再不是失敗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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