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各斯(Lagos)的壅塞交通遠近聞名。在這個尼日利亞的第一大城,於喇叭轟鳴、行進緩慢的車陣中待上一個小時,也是常有的事。但司機與乘客也沒閒著,只要搖下車窗招招手,一名小販便會走來,你可以從他的箱子裏挑選今天的晚餐、家中缺的器皿,或買杯飲料解渴。不遠處,有更多婦女頭頂着承裝各類雜物的竹籃,四處向行人兜售。
這些街販在拉各斯處處可見。每日他們早早起床準備,帶著商品走入人群與車潮,在濕熱的環境中忍受令人窒息的廢氣與噪音。生意好時,賣爆米花的小販每天可以有5000奈拉(約港幣114元)的收入。
他們穿梭在車陣的縫隙中,也穿梭於現實生活的空隙間。但自2016年7月開始,這縫隙愈形狹窄。
政府打擊街販
6月底,一名小販在躲避警察取締的過程中被巴士撞死。部分小販在憤怒之下,毀了14輛巴士及汽車。拉各斯政府見狀,宣布全市自7月1日開始嚴格禁止街頭販售行為,並明令買賣雙方一但被抓到,都會被處以六個月的刑期或9萬奈拉(約港幣2052元)的罰款。
事實上,這項禁令早在2003年就已明列於拉各斯州的法律中。城市禁止街販交易,執法單位逮捕違規者,並將其商品予以法拍。但這法令的告誡意義大於實質效力,十幾年來,警察鮮少據此取締攤販。
但這次,拉各斯市長 Akinwunmi Ambode 特別聲明,已授權警察徹底落實禁令。當地非政府組織CDHR(Committee for the Defence of Human Rights )表示,已有超過250位小販因違規而被逮捕及拘留。當地小販Bola JImo在受訪時則抱怨,當天一早警方已來取締三次。小販為數眾多,使當局必須採取更具侵略性的手段。
我們會特別注意販賣者跟消費者,現在我們需要的只是「代罪羔羊」。
禁令的影響範圍極廣,根據尼日利亞國家統計局(National Bureau of Statistics),拉各斯共有1100萬個「微型企業」(micro enterprises),多數以在街頭販賣維生,大部分是未接受教育的成人。禁令可能會逼迫這群走投無路的人,為了生存而犯罪。
這恰好坐實了政府對於街販的負面成見,拉各斯市長將街販稱為「環境負擔」及「治安隱憂」。然而後項指控可能與事實正好相反。
日常文化中的街販場景
街販景象其實緊緊鑲嵌於平民生活文化中,自然成形。當交通堵塞成為日常,街販得以趁等待的空檔,向通勤者兜售商品,因此擁有穩定的收入來源;顧客也能夠利用這個時間,完成採購。換句話說,街販在城市最繁榮的交通幹線上,共組了一個移動市集,讓買賣雙方從中獲得生活所需。
下班時分,飢餓的司機或在擠小巴的乘客,可以買辣芭蕉片或烤花生等零食填飽肚子;其他地方,尼日利亞出品的諾萊塢(Nollywood)DVD可能正在打特價;還有來自尼日利亞各區的帽子、行動電話等。想運動也不難,甚至有人在賣籃球框。在街上你可以買到比商場裏更齊全便宜的商品。
除了日用品,販售的商品品項會跟着節慶及當下需求變動。聖誕節時,有不同款式的裝飾品任君挑選;能源短缺時期,小販便販賣導流石油用的橡膠管及塑膠漏斗,供市民向路旁同樣「非法」的商人購油。
仔細觀察更可看出街販人口組成與不同區位間的關係:在橋上及快速道路上兜售的,多數是年輕人。從飲料、臘腸捲到地墊、床單枕套等,什麼都賣。賣水果的小販多數是女性,大多群聚在天橋上或是巴士站牌旁。偌大的城市交通網,他們各自找尋合適的位置,愈擠愈好賺錢。
心聲:做點合理的事吧
如今,拉各斯政府打算「整治」這幅有機的城市風景。許多小販都擔心,未來不知如何維生。在路上賣烹飪器具的小販 Shedrach Ogona 表示,「我們不是罪犯,我們是有資格、受過訓練的。拜託,讓政府做些合理的事吧。」
面對政府的指控,書販 Kingsley Shokun 無奈回應,多數小販都是迫於生計,才會到路上討生活的。非政府組織 CDHR 也為他們抱不平,認為政府祭出的高額罰金極不合理,倘若小販能支付9萬奈拉的罰金,他們早就為自己開一間店面,舒服地在裏面做生意了。
當地非政府組織 Spaces for Change 的執行長 Victoria Ohere 氣憤地表示,這條法令讓政府得以濫用權力,任意扣留人民賴以為生的商品,就算攤販沒有違規,他們的東西仍會被查扣,甚至被隨意丟棄或是由官僚選擇拋售、圖利自己。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禁令可以如此漠視人民維生的現實處境。
對此,拉各斯政府表示會提供街販小型借貸方案,信用要求較為彈性。在理想情況下,小販能用這筆錢自己開店、在更安全的環境下做生意。然而,小販Jimo 指出,擁有店面者必須承擔政府重税,根本沒有利潤可言,最終走投無路,可能還是得回到街上。
CDHR 為此發起抗議遊行,向拉各斯市議會遞交請願書,希望能再次檢視法規的合理性。CDHR 在拉各斯州的主席 Alex Omotehinse 呼籲,若真的要將小販趕離街頭,政府應該提出人民更能負擔的替代方案,而不是只讓他們去承租租金貴得嚇人的店面。
否則,下場可能就會像CDHR的Chinedu Bosah所說的:「哪有什麼替代方案?只能去犯罪了。這個政府不斷在治安上灑錢、補救,卻對社會毫無貢獻。」
實行之難
不是每個人都為街販說話。事實上,爭議已存在多年。不少人大力支持政府,認為小販隨處擺攤已經失控,造成的髒亂也有害市容。此外,16歲以下的孩童在尼日利亞沿街兜售的景象遍及全國,最年輕的甚至只有6歲。他們不僅暴露在人身安全受到侵犯的風險中,許多小孩還因此被剝奪受教育的權利。
然而,拉各斯政府要徹底根除眼中這個都市沉痾,也並不容易。拉各斯地方媒體Vanguard便指出,不少媒體都以同情的筆調描寫這群攤販的處境,讓執法者顯得不近人情。外界一面倒的輿論走向,幾乎凌駕了反對意見,也讓政府承受莫大壓力。
而即便政府已宣示會多抓幾個人,證明執法決心。大量的攤販可能也讓警察在取締時疲於奔命。Vanguard 觀察,多數小認為這不過是政府另一個裝腔作勢的動作而已。在他們眼中,這城市警力的懶散程度與街販一樣,不是一天造成的。
這禁令不會成真的,因為我們都知道尼日利亞的經濟現狀。我是一個有三個孩子的寡婦,租不起店面。如果有人要我離開馬路,我很願意去坐牢,只要他能幫我養孩子。
最終,尼日利亞要解決的,或許是比街販更龐大、難解的結構性問題。雖然身為非洲經濟的先鋒,許多居民仍生活在貧困之中。尼日利亞經濟倚靠石油,但自2014年石油價格持續低迷,讓全國經濟陷入危機。2016年6月,通貨膨脹率已飆高至16.5%,為近11年新高,使得民生支出更難以負荷。
拉各斯不是唯一打擊小販的政府。2014年,安哥拉首都羅安達為改善市容,禁止自殖民時期延續至今的街頭販賣行為。據報告指出,在羅安達,這些街販的商業行為佔國民生產毛額(GNP)的75%。此舉在當時也讓許多人批評,盧安達政府不費心於「打擊貧窮」,反而努力地「打擊窮人。」
若政府可以幫我們找到好工作,誰想要在街上?他們沒有做過這種工作,所以不知道我們有多痛苦。
Jimo與兩個兒子都是街販,受訪時,18歲的兒子幫他顧着攤位。「這當然是件危險的工作,我也從來不希望我的孩子做這個。但生活就是這樣了。」 在現實的縫隙中,他們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