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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維爾茲堡現場:教堂為受傷港人祈禱,而鐵路恐怕不會馬上戒備

他握住我的手說:「我相信他不是針對華人,只是那些香港人不幸坐在他附近。所以,其實躺在醫院裏的也可能是我。」

特約記者 楊靜 發自德國維爾茲堡

刊登於 2016-07-21

德國維爾茲堡的巴洛克教堂為受傷者舉辦祈禱活動。
德國維爾茲堡的巴洛克教堂為受傷者舉辦祈禱活動。

這是個格外炎熱的星期三,艷陽一點不餘地撒在巴伐利亞北部城市維爾茲堡大街小巷。晚七點鐘,市中心大小店鋪早都打烊,本地人坐在街邊遮陽傘下大口喝冰鎮啤酒。新敏斯特教堂(Neumünster)旁的大鐘不緊不慢地敲響,老人、少年、警察、牧師三三兩兩走入這座磚紅色的巴洛克教堂。

管風琴的聲音從教堂樓上悠悠傳下來,本就寂靜的教堂更加肅穆。幾十排椅子上每個人都低著頭,念過《聖經》選段後,牧師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來自香港的家庭不幸承受苦難,我們為他們祈禱,也為每一個在這次暴力事件中站在前線的警察、鐵路、醫護人員祈禱,希望和平永在。」

緊接著,幾個台下的教眾一個一個走上台,分享自己的心得,其中有警察、有學生,有神職人員,還有從法國來的遊客。

一名個子不高的中年婦女說:「我是一個平凡的媽媽,這場悲劇裏有兩個17歲的孩子,一個是兇徒,一個險些被傷,作為母親,我覺得特別難過,這些事情不應該發生在孩子身上。」

她口中的兩個孩子,一個是居住在維爾茲堡附近小鎮的阿富汗難民Riaz Khan Ahmadzai,一個是同家人一齊赴歐洲旅遊的香港少年邱澤銘。7月18日晚上9點,兩人同時坐在從特羅伊赫特林根(Treuchtlingen)開往維爾茲堡的區間列車上。列車尚未到站,Ahmadzai 忽然起身用阿拉伯語高呼「Allahu akbar」(真主至大),掏出隨身攜帶的斧頭與刀子,砍向邱澤銘的母親和姊姊;邱父和女兒的男友挺身保護女伴,被利刃刺中頭部和腹部。兇徒之後下車逃向河邊,並在逃亡路上又刺傷一個當地女子,但不久後被在附近巡邏緝拿毒販的特警射殺身亡。

德國火車襲擊案時間表。
德國火車襲擊案時間表。

這場襲擊造成五人受傷,其中四名來自同一個香港家庭。因此,這個港人家庭的命運,成為維爾茲堡當地教堂祈禱活動的中心。

襲擊發生後,邱澤銘的家人被趕來的救護人員分別送往三家分別位於維爾茲堡和紐倫堡的醫院。其中傷勢最嚴重的父親邱樹平和其女兒男友歐陽志堅被送往維爾茲堡大學醫院,至發稿時(當地時間20日晚11點)仍未脫離危險,繼續接受深切治療。兩名女性親屬傷勢較輕,被安排在另兩家醫院。

邱家親屬均已飛赴維爾茲堡,探望照顧親人。香港入境處官員亦陪同他們來到當地,但出於可以理解的心情,親屬及傷者拒見在醫院守候的傳媒。

香港傷者家屬抵達德國。
香港傷者家屬抵達德國。

這一晚,邱家親屬並沒有出現在新敏斯特教堂的活動中,但很多在場的當地居民特別表示對他們的祝福。在大學醫院就職的護士Faiza Hettich不停抹眼淚,這名28歲的母親既為醫院重症室的傷者難過,也焦慮這次暴力事件會讓人們痛恨伊斯蘭教徒。

裹著紫色頭巾的她,本身正是一名穆斯林:「我特別來參加這個活動,因為Ahmadzai的行為會讓無辜的人認為伊斯蘭就是這樣的,他大喊『真主至大』,可是真主不會讓一個孩子去殺另一個孩子、另一個家庭;我希望來這裡看看大家怎麼想的,也想用自己的行為證明伊斯蘭不是那樣的。」

牧師結束禱告的時候,鼓勵大家和身邊人握手擁抱,互道「願和平常在」。Hettich身旁的幾位德國中年人特別擁抱了她,站在我旁邊的是一對夫婦,丈夫是美國人,因結婚來到德國。

他握住我的手說:「我相信他不是針對華人,只是那些香港人不幸坐在他附近。所以,其實躺在醫院裏的也可能是我。」

德國鐵路還安全嗎?

本地媒體的語調遠比我在維爾茲堡訪問過的路人、警察、醫護人員焦慮和誇張。報紙 Mainpost 用整整六版篇幅報導、評論這次「血腥暴行」(Bluttat),其他報紙的頭版也都是 Ahmadzai 的照片或警方站在事發車廂外的圖片。

「維爾茲堡從來沒有這麼出名,今天我們又上了《紐約時報》。」聯邦警察發言人 Sven-Eric Franz 指著桌角一疊簡報,他解釋說德國至少有17隻警察隊伍,每個聯邦州各有一隻,另就是他供職的聯邦警察。火車安全屬於聯邦警察事務,不過由於兇案被定性為「political crime」(政治犯罪),即並非出於個人利益而是由政治、意識形態驅使的犯罪行為,已經交由巴伐利亞州立警察偵查處理。

他坦言,這並非第一起在德國鐵路(Deutsche Bahn)發生的暴力襲擊,就在今年五月,一名27歲的德國青年在慕尼黑附近一個德鐵車站刺殺旅客,造成一死三傷。目擊者稱這個兇手行刺之前也曾高呼「真主至大」,並稱受害者為「異端」(infidel)。

不過,德國警方和政府一直強調並沒有找到他和ISIS或其他極端組織的聯繫,將案件歸因為「精神異常」。

雖然和飽受恐怖襲擊的法國、比利時相比,在德國的個案並沒有顯示出有組織、有統籌的作案特點,不少在德國的留學生表示越來越害怕出行時遇到恐怖襲擊。在德國長居多年的香港留學生 Echo Wong 直言:「之前就有德鐵襲擊事件,但基於人權等理由沒有安檢,現在又來一發,感覺都不敢坐車了。」在德國乘坐火車確實非常方便簡單,買票不需要實名認證,上下車也不會通過特別檢查通道。

德國鐵路工聯(German Raiway Union)發言人 Uwe Reitz 近年來一直批評鐵路安全問題。
德國鐵路工聯(German Raiway Union)發言人 Uwe Reitz 近年來一直批評鐵路安全問題。

Franz 警官解釋,聯邦警察每天都會在車站和車廂巡邏,有時他們雖然帶有槍械但不會著制服作業,容易給人造成錯覺好像沒有警察;不過他也承認,德國鐵路線路頗多,車次頻繁,僅僅維爾茲堡一個車站如果要做到每人必檢,起碼要增加上百警力。

德國鐵路工聯(German Raiway Union)發言人 Uwe Reitz 近年來一直批評鐵路安全問題,他認為鐵路旅行常有攻擊性行為發生,意味著必須要增加安保力量及時阻斷暴力發生。目前,除聯邦警察外,德國鐵路自己也聘有安保人員,但是他們的教育程度和薪資水平都不高,也沒有受到足夠培訓,不足以應付「當下這個時代」。

我追問 Reitz 什麼是他口中「當下的時代」,和我設想的「恐怖主義盛行的時代」不同,他解釋那是指歐洲乃至全球經濟不景氣,人們普遍情緒低沉,容易傾向用暴力解決問題。

他並不贊同出於防範、消滅恐怖主義的目的,增多鐵路安檢環節,設置機器硬件、身分檢查:

「這是我們德國人的生活方式,鐵路是常用交通工具,我們習慣坐火車就去車站直接上車,如果像機場那樣添加重重設置,那容易變成『police state』,我不會贊成這樣的計畫。」

這種思維方式並非警方和工會人員獨有,我乘坐計程車時,30歲的司機 Markus 一面稱 Ahmadzai 「混球」,一面解釋:「我並不是說穆斯林或者難民是混球,我經常接送穆斯林和難民,我們之間沒問題。我說的是這種殺人不眨眼的混球。我希望接收難民時,邊檢可以更加嚴格,不要讓這些人混在需要幫助的敘利亞難民、阿富汗難民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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