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

是情聖還是笨蛋?

回望自己平生的時候,愚蠢像隔岸的火,燒得驚心動魄,它不美,它有害。

刊登於 2015-09-14

[花言峭語]愛是一次次滾石上山。

圖:Wilson Tsang / 端傳媒

我很喜歡法國導演侯麥的電影,因為它們溫煦、細膩、真誠,光與影都接近自然,卻又很美,還有,他總在讚美人們在愛情、友情,以及一切人際關係中表現出的聰慧。

比如《人間四季》系列裏的《春》。兩個姑娘,一個叫珍妮,一個叫娜塔莎,因為偶然的機遇相識。珍妮是哲學老師,娜塔莎正在為父親交往的年輕女友煩惱,兩個女孩一見傾心,迅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她們促膝長談,不停地談論哲學、藝術和生活細節,也不停地講述、自剖、反省,這種談話促成了深刻的了解,娜塔莎甚至打算讓珍妮進入自己的家庭,來做自己的後媽。故事就這麼簡單,卻迷人,迷人的是四個人在情感世界裏呈現出的聰慧、節制,高度的教養和同理心。

而在很多電影裏,你所能看到的,是愛情中的愚蠢。女人愚蠢地犧牲着,男人愚蠢地迷亂着,獨佔欲得到大篇幅的書寫,失控構成了關鍵的戲劇轉折,自我審視從來沒有發生過,自我改造遭到無情的嘲笑。愚蠢的激情,處在被歌頌的位置上,愚蠢的失控,呈現出一種悲劇的美感。當然,電影中的愚蠢,是虛擬的,是戲劇性的來源,它同樣是美的,甚至和侯麥電影裏的聰慧一樣美。但我們經常在現實中看到同樣的愚蠢,在報紙的情感傾訴版面上,在天涯的狗血貼裏,在法治報導中,在身邊人的經歷中,甚至,在回望自己平生的時候,愚蠢像隔岸的火,燒得驚心動魄,它不美,它有害。

這些年來,我所遇到的那些感情生活穩定愉悅的人,一個共同特徵,是足夠聰慧,這種聰慧,不是《最強大腦》裏那種可供展示的技能,不是記憶力、心算術,或者摸骨識人。而是一種更複雜細膩的能力,是感受力、專注力,以及溝通、識別、自控、自省、自我改造的能力。就像我的一對朋友,他們懂得生活的美,對人性有體察,各自很獨立,卻又相互依賴,對自己有要求,很柔和地約束着自己,因為工作分隔兩地時,也互相信任。和他們在一起,真是如沐春風。

聰慧程度,是愛情的系數,聰慧程度越高,愛情越飽滿和愉悅。就像人字梯,相互支撐,在更高處交匯。

問題出在,與愛情有關的愚蠢,往往擁有一種特權,會得到善意的解釋、精美的包裝,以及讚美和仿效。

本城有一條大河,河上有一座鐵橋,因為這座橋造型別致、氣息古老,具有較高知名度,它在成為旅遊勝地的同時,也成了一個自殺聖地,每天都有人爬上橋拱,打算自殺,原因多樣,生病、被兒女拒之門外、生意失敗,還有……失戀。媒體在報導這些自殺事件時,措辭有微妙的不同,對生意失敗試圖自殺的,通常使用很嚴厲的說法,對失戀自殺的,則唏噓感嘆,連稱謂都不大一樣,生意失敗的,是「一男子」、「一中年男子」、「一落魄男子」,失戀的,是「小夥子」、「白領女子」。儘管,在遊人如織的橋上自殺,在愚蠢程度上,是完全一樣的。

我們該讚美愚蠢,還是聰慧?是該讚美失控、迷亂、獨佔欲,還是讚美一個人身上所具有的,較高的心性?顯然,後者更讓人愉悅,不管是對當事人,還是旁觀者。聰慧程度,是愛情的系數,聰慧程度越高,愛情越飽滿和愉悅。就像人字梯,相互支撐,在更高處交匯。

只有讚美,還不夠,最好的讚美,是身體力行,自我審視、自我改造,向着更聰慧進發,與另一個聰慧者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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